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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“不要动,”范希彦一面沿阶走下来,一面对她说,“好美,像画中人。”

  于凤微微仰头,眉梢一扬,风情万千的:“是吗?”

  “如果我是画家,我可以描绘你的神韵;如果我是诗人,可以歌颂你的气质;两者我都不是,我只能简单的告诉你,”希彦挨近于凤耳旁轻柔得几乎无声:“我好爱你!”

  “噢,”于凤吁出长长的喟叹,“有这一句,诗和画,我都可以不要了!”

  “什么时候来的?”希彦紧挨她在那块恰容两人的巨石上坐下来。

  “吃过午饭就来了!”

  “你在这里等了一下午?”希彦环顾偌大的植物园,除了他们,没有半点人迹市声。

  “有这么一个地方,我可以等你一辈子!”于凤站起来轻盈的绕过盘石,她伸手拉起希彦,指着盘石后面那茂密的一树浅得不能再浅的红花。

  “你看,你看这风姿绰约的小女人!”希彦这才想起,上次于凤说过这株夹在苍松古柏中的不知名的树,像个世故的小女人的话。“春天还没有来,她已经早早的害羞起来。”

  “不信你来看,到这里来,再远一点,”于凤自己领先跑向坡谷另一头,“你看这片淡至欲无的红,像不像初恋少女颊上那抹娇羞!”

  远远看去那树淡红花确实美得像一朵坠落的微醉的云。

  “让我看看你的脸,”希彦托起了于凤的下巴,端详着戏谑的说,“嗯,像极了!”

  于凤抛给他一个顶熟悉的并非讨厌的“讨厌”的白眼,拧转头去一心仍惦着那朵浅红的云:

  “你说这是棵什么树?”

  “看这花状好像李花,大概是李树。”于凤聚精会神的盯住那树听他说话,希彦慎重的补充:“也可能是桃树,桃花李花形状极相似,看这花色比李花红,比桃花白,也许是交配试种的桃李树。”

  “桃李树?有这种树吗?”于凤好奇的睁大一双美得慑人的眼睛,希彦望着她海样深,海样不可捉摸的眼睛,心里激荡着波涛起伏的柔情,那还有谈树的心思。

  “这是棵恋爱树。”他拉起于凤的手,轻轻的揽她进怀里!

  “恋爱树,亏你想得出来!”

  “恋爱的树,还有恋爱的鱼儿!”范希彦双手捧起于凤的脸,这张爱娇的,笑过的,流过泪的,他爱的这张脸。所有生命的负担悄悄的由他指尖流逝,捧在手里的是足够充实他一生的幸福!

  两人依偎在恋爱树下,向晚风吹来淡淡的冷香,西天绚丽的云彩乍落像朵朵易老的玫瑰,黄昏来过,黄昏怕着凉似的匆匆又去了,三月梢傍晚,春寒犹浓,希彦拥紧于凤问她:

  “冷不冷?”

  “还好。”她靠紧他若有所思,“每次来这里从没有看见过别的人来,奇怪?”

  “这块地属于生物纟,他们久未利用,所以荒废在这里。”

  “我偏爱的就是这分没有人工雕饰的最真、最原始的美,你去过附近那个著名的玫瑰园没有?”

  范希彦摇了摇头,他来美国这几个月的生活像打仗一样,那儿有闲情和闲功夫去游览名胜。

  “玫瑰园也在柏城山腰里,种植成千株珍奇名贵的玫瑰,各形各色,相当可观。只是我嫌它完全是人工保养出来的,娇贵则娇贵,美则美,缺乏那种无可比拟的自然的风韵,不像这里,隔尘绝俗,完全像不沾人间烟火的世外桃源,我在这里徜徉一下午,暂时把所有的烦恼都扔开了,你应该常来这里。”

  有时候于凤比谁都现实,有时候她是多么不实际的女孩子,多么天真,他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,那有空闲跑来无人的后山上忘忧?想到时间,他问于凤:“几点钟了?”

  望一下腕上的手表,于凤毫无去意的回答,“才七点。”

  他立刻站起来,伸手牵拉于凤,对她说:“洗衣店的老板娘昨天还直唠叨嫌我去得太晚,走得太早。”

  “他们付你这点工钱,难道要你给他们卖命?”于凤不情愿的站起来,拍落沾在裙子上的泥灰。

  “他们夫妇开这么个小小的洗衣铺,胼手胝足,朝夕经营也是不容易的,尤其李太太,拖着三个小把戏,要做家务料理孩子,又要洗衣烫折,帮助她那个还有点老爷惰性的丈夫,可怜也够可怜,当初还以为移民到美国来就一步登天了呢!”

  范希彦抢先一步下山坡扶起赵士元借给他的那辆脚踏车:“上来!”他扶住车把示意于凤坐上脚踏车后座,于凤一脸惊喜的问:

  “你载我?”

  以前在台中,他们常骑一辆脚踏车出游,载着于凤在街上飞驰,范希彦常有惟恐别人看不见的那股得意劲儿。有一次跟几个同学郊游,他载于凤由台中一直骑到雾峰,贪恋那石桥下的暮色,徜徉在鹅卵石的溪流岸旁,直到深夜。那夜的月亮,他一辈子忘不了,那年他大四,她仍在静宜。不过两年以前的事,为什么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?

  他跳上车,于凤双手熟悉的环过他的腰,他像回到一个遥远的梦里,响在风里的是于凤似在梦呓的声音:“你也在想过去?我们都在正青春的年代老了。”

  希彦咀嚼着飘在风里的字句:我们在青春的年代老了。呼吸着风里沾带太平洋海水的苦涩,出国这六个月,才六个月吗?他像过了六年,太平洋隔离那沾泪带笑“强说愁”的年代,他在海那边年轻的老去!

  猛一个颠簸,于凤惊悸的搂紧他,她的脸贴在他背上,依稀有一丝温暖流过他心上,他好像又带她去台中公园旁边的山东小馆子,公园路上坡最难骑,总遇见逆风,怎么也骑不快,于凤最耐不得饿,他急促的声音从逆风里传到后面:“一过这段上坡路就到了!”

  “你不拐进家宁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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