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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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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宫殿是没有倒。”周孔目答说,“明成祖建北京宫殿,光是采集材料,就花了十年工夫,结实非凡。不过,谁保得定呢?万一倒坍了怎么办?所以太皇太后也是露宿,不过日子不多。” “皇上可是露宿了四十多天。”李孚青答说,“太皇太后一再劝皇上住到宫里,皇上不肯。因为百官百姓,都无屋可居,他也不忍晏处。” “真是圣主!难怪能平三藩之乱。”徐灵昭说,“那年偃武修文,大开博学鸿词,应该是修明盛世,不道仍有这场浩劫,真是天道无凭。” “也不能说天道无凭。”李孚青说,“皇上看作天心示警,这几年的励精图治,不能不说是盛世在隆了。” “可是发生在那场大地震之中的人却看不到了。”徐灵昭问,“那时‘朱陈’都在京吧?” “朱陈”指朱竹垞、陈其年。己未举博学鸿词,共取五十人,朱陈都登名榜上,授职翰林院检讨,有人称之为“野翰林”,而皆才高见妒,遭遇坎坷。 朱竹垞私带书手王纶,抄录禁中秘笈,掌院学士满人牛钮,具奏参劾,说他泄露机密,交吏部议处,降官一级,连“野翰林”也当不成了。朱竹垞因而为他的书箱作铭:“夺侬七品官,写我万卷书,或默或语,孰智孰愚。” 李孚青跟朱、陈都很熟。“朱竹垞当时还未夺官,跟陈其年都在京,灾后境况极惨,全赖大家接济,朱竹垞在舍间也住过。”他说,“不过,出大力周旋的是两个人,一个是纳兰性德;一个是我们同乡龚芝麓。尤其是陈其年,不事生产,家累又重,而且风流自赏,千金到手即尽,真是把龚芝麓累得个半死。” 正在谈着,洪升来了。他只是回家看一看,傍晚仍回虎坊桥,听玉英说他们在这里,才寻了来的。 “你们谈些什么?” “我们在谈康熙十八年的时事。先是大地震,后来谈博学鸿词。灵昭刚提起朱陈。”李孚青说,“你和陈其年很熟,他的事要问你了。” “陈先生,”洪升对陈其年很尊敬,故以“先生”相称,“才大如海,他的词集,真不愧叫《湖海集》,原意是五湖四海飘零无定,他的词多是在旅途所作。但说他的才气,如湖如海,应该没有人会异议。” “我记得你替他填过一套散曲。”李孚青问,“还记得起吗?” “是一套‘集贤宾’,记不全了,完整的只记得头一曲。”洪升念道,“‘谁将翠管亲画描,这一片生绡,活现陈郎风度好。捻吟髭,慢展霜毫,评花课鸟,待写就新词绝妙。君未老,傍坐着那人儿年少’。” “对了!”李孚青说,“他这幅填词图曾经上石,我有一幅拓本。‘傍坐着那人儿年少’是谁?” 徐灵昭接口:“必是紫云。” “正是紫云。”洪升点点头,复又问道,“紫云的来历,你知道不?” “不是冒辟疆家的书僮吗?” “对!” “听说紫云之得侍陈其年,还是冒太夫人大发慈悲。”徐灵昭问,“有这话吗?” “也不是冒太夫人大发慈悲,是有意逼陈先生用功。”洪升说道,“陈先生的尊人——” 陈其年之父陈定生,共冒辟疆“四公子”。陈定生殁没,冒辟疆爱陈其年的才气,招他在洞庭山的梅花别墅读书。值书堂的紫云,明慧如好女子,而且善歌。陈其年每天携着他徜徉花下,不亲书本。冒辟疆怕他沉溺废读,一天另派两名健仆,缚起紫云。中门中传出消息,说冒辟疆因为紫云值书堂不尽职,将加以痛责,然后远遣。 陈其年得报大惊,想来想去,只有求冒太夫人方可挽回,因而跪在中门前面陈情,非蒙许诺,不愿起身。冒太夫人传出话来,如果一夜之间能做出一百首梅花诗来,仍遣紫云来侍。陈其年回到书堂,“挑灯夜战”,用了一夜苦功,翻检书籍,凡是梅花的典故,征引无遗,终于在第二天黎明时分,做成了一百首梅花诗,复能得紫云相伴。同时他也感悟了冒太夫人的用意,从此发奋用功。 “紫云后来娶妇,合卺有期。陈先生惘然若失,”洪升很起劲地说,“陈先生做了一首词送他,那才叫绝唱。” “慢点,”李孚青也大感兴趣,“这首词,自然是用‘贺新郎’调子,倒要看看他如何措词。” “不错!‘贺新郎’。”洪升念道,“‘小酌茶靡酿’——” “妙!”李孚青赞道,“‘开到荼蘼花事了’,一起便有邱壑。” “是双关语,合卺之期,原在花事已了之时。”洪升接着又念,“‘喜今朝,钗光钿影,灯前滉漾。隔着屏风喧笑语,报道雀翘初上,又悄把檀奴偷相。’” “先写相亲。”李孚青笑道,“必有妙语。” “正是。”洪升提高了声音念,“‘扑朔雌雄浑不辨,但临风私取春弓量。送尔去,揭鸳帐’——” “喔,是要看清了紫云不是小脚,才知道他是雌是雄。真亏他想。”李孚青说,“这是上半阕,下半阕要写作者自己了。” “‘六年孤馆相依傍,最难忘红蕤枕畔,泪花轻飏。’”洪升说道,“听好!妙词来了!‘了尔一身花烛事,宛转妇随夫唱,努力做藁砧模样。’” “好个‘努力做藁砧模样’!”徐灵昭也大赞,“此题从无人做过,也必须有此悟,才不辜负这个好题目。真是绝唱!” “结句呢?”李孚青问,“只怕很难压得住前面的好言语。” “不然,你听:‘只我罗衾浑似铁,拥桃笙难得纱窗亮。休为我,再惆怅。’” “一往情深。真正万般无梦!”李孚青心里在想,有朝桂官娶妇,自己不知道是何感触? “‘六年孤馆相依傍。’一朝分袂,自然难堪。”徐灵昭看着李孚青说,“佛家说慎毋造因,看来确是免除烦恼的唯一良方。” 这话另有深意,原来李孚青与桂官相识未几,便已打得火热,洪升跟徐灵昭谈起时,都以李孚青或会陷溺在这段余桃断袖之爱中为忧,所以徐灵昭借题发挥,隐寓规劝之意。 ▼第十四章 全部《长生殿》终于杀青了。恰好赵云官也由太原回到京师,及时赶上排演。这个消息是由洪升亲自去报告老师的。李天馥深感欣悦,特设酒食慰劳,当然也邀请了徐灵昭。 “庄亲王问过好几遍了,只要一开排,他就可以放心。昉思,”他说,“你应该找好书手抄一个清本出来,我拿去送给庄亲王,也是一个交代。” “是。我马上办。” “你有人抄没有?”李天馥又说,“如果没有人抄,交给我,我那里书手很多。” “有、有!现成的。” “喔,你用了一个书手?” “不是。”洪升答说,“王狗子有个侄女儿,替我跟灵昭管家;一笔小楷,拿得出手,” “爹!”李孚青接口说道,“洪大哥的本子,能顺顺利利杀青,王狗子的侄女儿玉英,功不可没。灵昭,你说是不是?” “确是功不可没。我也很得她的助力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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