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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


  唱到这里,顿一顿足,使个举袂拭泪的身段。也是唱旦的秋儿,便为他配宾白:“呀!远远望见一个公公,骑马而来,敢是召娘娘哩!”

  桂官便娇喘细细地叹口气,接着又唱:“料非他丹凤衔书,多又恐乌鸦传信。”

  “很好!很好!”洪升颇为满意,接着便跟王狗子商量,“杨贵妃是有人了。我想让桂官去天孙织女。”

  “请洪老爷做主好了。”

  “桂官,”洪升点点头说,“我这部戏的旦角,除了杨贵妃,就数天孙织女最要紧。天孙织女的戏在第二天,很紧凑,既省力又容易讨巧。”

  “多谢洪老爷栽培,不知道该怎么谢谢您老!”桂官很高兴地笑着。唇红齿白,极其妩媚,真能令人忘掉他的性别。

  “你好好照顾我这个兄弟,”洪升指着李孚青说,“就算谢我了。”

  桂官不作声,只回头看了李孚青一眼,那意思仿佛在说:不是你的面子,洪老爷不会派我这么一个讨巧的角色。

  “洪老爷,您实在是内行。”王狗子说,“有几位名士老爷写的本子,大家都说好,是什么‘锦心绣口’,可是不管用,不能唱。能唱也是顶石臼作戏,吃力不讨好。”

  “本子原是有两种,有一种只能在书房里念的。”洪升又说,“我这戏里还有一个要紧角色,要能唱。”

  “是哪一行?”王狗子问。

  “副末。”

  “去何角色?”李孚青插嘴问说。

  “李龟年。”

  “这个角色的嗓子要苍老。”李孚青说,“不然唱不出沧桑兴亡之感。”

  “有!有!”王狗子接口说道,“我班子里有两个,嗓子一个亮、一个哑;哑的比较有味。明天唱给洪老爷听了再定。”

  “好!”洪升看着李孚青说,“咱们散了吧?”

  李孚青点点头,立即起身走到门口,将随行的听差李升唤了来,叫他到柜上结账。“这些人呢?”李升问道,“要不要开销?”

  召伶侑酒与召妓相同,也名之为“叫条子”,照例须讨车费。但这天情况特殊,李孚青不知道该怎么办。正在踌躇时,王狗子已经发觉,走过来说道:“大少爷要给这儿的账,我不敢跟你抢,别的就不用费心了。”

  “对了!”洪升也说,“丹壑,你别管了,咱们走吧。”

  等他走了回来,桂官已从壁上将他的杭纺大褂取了下来,双手展开衣襟。等李孚青背着身子,伸臂入袖,他转到前面来,低着头为他扣纽襻,低声问说:“咱们什么时候再见面?”

  “等洪老爷搬了来,我会常来看他的,那时不就可以见面了吗?”

  “我不能无缘无故到洪老爷那里去。”

  “我会来叫你。”

  “既然要叫,”桂官的声音更低了,“也不必一定要在洪老爷那里叫。”

  李孚青明白了,他是希望跟他有私下的约会,便即点点头说:“我知道了。过一天我想去逛逛闸,你陪我去好不好?”

  “那得早点来叫。”

  “早到什么时候?”李孚青问,“一大早?”

  “哪有一大早来叫的?”

  “那么中午?”

  “对,中午最好。”桂官又问,“哪一天?”

  李孚青想了一下说:“大后天吧!大后天我要上衙门,散出来才来这儿吃饭,我来叫你,吃完了去逛逛闸。”

  “好!”桂官又叮嘱,“大后天你自己可别忘了。”

  “不会、不会!”李孚青偶然抬头,只见屋子里人都散了,洪升与王狗子在门口等着,便顾不得再跟他多谈,连声说道:“走吧!走吧!”但忽又想到应该有所馈赠,以为此日纪念,因而又站住了脚。

  “走吧!”洪升在外面说道,“我已经听见了,你们大后天有约,到那天促膝深谈吧!”

  桂官脸上顿时发红,腼觍害羞的模样,越发像个女孩子,看在洪升眼中,不免警惕。李孚青身弱多病,不宜冶游,对他与桂官之间,以后要避免做任何推波助澜的举动。

  §十一

  车子一进门,就看见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人,叫一声:“洪老爷!”不等洪升答话,便又说道:“您老请屋里坐,行李有我招呼。”接着便指挥车把式卸行李:“老侯,铺盖送到北屋。那是书箱,卸在南屋,南屋是书房。”

  车子是聚和班的,车把式很听话,她怎么说怎么好。片刻之间,行李卸完。王狗子坐着另一辆车也赶到了,同车的还有李孚青。

  “玉英!”王狗子问说,“见了洪老爷没有?”

  “见过了。”

  “喔,”洪升急忙搭腔,“原来这位就是玉姑娘!”

  “叫她玉英好了。”王狗子又说,“这是李大少爷。”

  玉英叫一声:“李大少爷。”然后向王狗子说道:“二叔,您先陪洪老爷跟李大少爷在南屋坐,我把洪老爷住的屋子先收拾出来。”

  “好,好!”王狗子说,“北屋三间,您跟苏州来的那位徐老爷,各住一间,堂屋开饭,南屋您书房,我让他们打通了做书房,拍曲也方便。您老看这么安排,行不行?”

  “好、好!很妥当。”

  “洪老爷,”玉英问道,“您老的卧房,喜欢亮一点,还是暗一点?”

  “睡觉暗一点的好。”

  “那就用西面那一间。请到南屋去坐,我马上送茶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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