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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


  话虽如此,但“寡鹄孤鸾白云内,何如并翼鸳鸯美?”牵牛倒是有志成全,无奈他就如人世间的驸马一般,地位不如公主;而天孙认为“李三郎”背盟,杨玉环枉自情痴,他若果有悔心,方能助他重圆。有这样的伏笔,后面杨通幽的那番话,才能发生作用。

  修改到此,又是天色将曙,且先归寝。但辗转反侧,不能入梦,一直在思量《觅魂》以后的情节,到得近午时分,终于都想通了。

  朦胧中醒来,已是日色偏西了。“洪大哥,”是李孚青的声音,“怎么,人不舒服?”

  “喔!很好、很好!”洪升起床说道,“我一直到中午才睡着。”

  “怪不得!老爷子当你病了,很不放心。”李孚青问道,“中午吃了东西没有?”

  不提还好,一提起来,洪升肚子里顿时“咕噜噜”一阵响。

  “不好了!”李孚青笑道,“五脏庙造反了。赶快穿衣服洗脸,吃饭去吧。”

  相偕到了西花厅,洪升先吃了一碗凉面果腹,然后陪老师喝酒。一谈起《长生殿》,他脸上就有掩抑不住的兴奋之情。

  “好教老师得知,全部关目,皆已妥帖。”他谈了安排杨通幽这个角色以后,接着又说:“最后五出,第一出是《觅魂》——”

  “那就是第四十六出?”李天馥打断他的话问。

  “是。第四十六出。”洪升答说,“这一出‘上穷碧落下黄泉,两处茫茫皆不见。’实在是三出并一出,戏很长。”

  “第四十七出呢?‘忽闻海上有仙山’,杨通幽该去见杨玉环了?”

  “不!这一出是过场,名为《补恨》,写的是织女召杨玉环到天宫,细问与唐天子的一段恩情,面许他八月十五与唐天子在月宫相会。”

  “为什么是八月十五呢?”

  “那天是唐天子飞升之日。”

  “喔!”李天馥问道,“意思是说那天是唐明皇的寿限到了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李天馥对这一点很注意,因为长生殿中的唐明皇比拟为世祖,他的生死不能不格外重视,安排得不妥当,惹起误会,便有极大的麻烦。但一时无法判断错或不错,只好先抛开再说。

  “好吧!你先讲下去。四十八出是什么?”

  “四十八出是《寄情》,写长恨歌最后一段,不过情节略有更改,最后杨玉环托织女,八月十五引领唐明皇至月宫相会。”洪升略停一下又说,“四十九出《得信》,不上杨通幽,由高力士转奏‘上穷碧落下黄泉’的经过,以及中秋月宫之约。”

  “这是过场戏。”李天馥说,“最后一出自然是《重圆》?”

  “正是。”

  “千里来龙,在此结穴。这出戏,不知道你怎么写法?”

  “这一出是群戏,当然也是大场,要多用合唱,才显得纷华热闹。至于情节安排,不甚费事。费事的是要为《霓裳羽衣舞》编一支《集曲》。”

  “不、不!”李天馥首重情节,“你说,唐明皇为何飞升?”

  洪升愣了一下,不知老师的用意何在。想了一下才明白,唐明皇的飞升,影射世祖的驾崩;而世祖得年仅二十四岁,实在是短命,而“短命”是一句骂人的话,写得不妥当,就会得个“大不敬”的罪名,无怪老师格外看重这一点。

  弄清楚了他的意向,就好办了。洪升想了想自己的安排,并无不妥,便即说道:“《杨太真外传》说唐明皇原是孔升真人,犹如杨玉环原是蓬莱仙子,他们都是小谪人间,谪限已满,归位仙班,与天地同老。”

  “那么《重圆》怎么说?”

  “不但与天地同老,而且永为夫妇。”

  “嗯、嗯!”李天馥显然同意了,“不过,这番意思,在戏中如何表达?”

  “那容易。天孙为他们重新撮合,自然要奏明玉帝;安排天孙到月宫传宣一道玉帝的敕谕,命居忉利天宫,永不分离,岂不就很明白了。”

  李天馥想了一会,点点头说:“这样安排很好。世祖与端敬皇后果能安居天上,长相厮守,以今上的纯孝,也必引以为慰。”

  这情节上的窒碍,总算都已打通,李孚青便可谈他所关心的戏了。“洪大哥,”他说,“我记得你前半部也有《霓裳羽衣舞》,不犯重吗?”

  “不犯重。前面那一出名为《舞盘》,是杨玉环在骊山长生殿上独舞;月宫是‘众仙同日舞霓裳’,仙女合舞,完全不同。”

  “舞曲呢?仍旧用《舞盘》的那一支?”

  “不、不!那支舞曲叫‘羽衣第二迭’;现在要重集一支,应该是‘羽衣第三迭’。”洪升又说,“这支曲子要到最后才集。”

  “本应先有曲,后有舞,但如今梨园中,找不出这样的人才。不如他们自己去练出一套舞,洪大哥你再按舞配曲,反倒简捷。不过,这套舞要显示一点什么,得先告诉他们。”

  “不错。”洪升答说,“一定要他们体会得‘羽化登仙’这四个字。”

  “这四个字,只怕不是他们体会得来的。”李天馥说,“你得换个浅近的说法。”

  “浅近的说法,”洪升一面想,一面说,“就好比喝酒喝得舒服了,醺醺然飘飘欲仙的那种味道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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