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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老爷,我差点性命不保!”吴子彦神色惨伤地说,“色大人派人把我抓了去,一顿板子,又是二十个‘皮巴掌’,问我祖大人的事,我咬紧牙关不说,只好把我放掉。我是连夜逃回来的。”

  “喔,”徐乾学问,“色大人是哪天到的?”

  “本月初——”

  “是上月初吧?”吴子章提醒他说,“今天十二月初一。”

  “对,上月初五。”吴子彦说,“一道宣旨,摘了祖大人的顶戴,问了两堂,不过还算客气,软禁在家,没有下到牢里。”

  “你逃回来,祖大人知道不知道?”

  “知道。”

  “有没有信?”

  “有一封信是给高大人的,叫我一到京就送,我刚才送去了。”吴子彦又说,“另外叫我带口信给老爷:务必要先下手为强。”

  吴子彦口中的“高大人”指詹事府少詹事高士奇,“祖大人”则是湖北上荆南道祖泽深。祖高二人为至交,而订交甚奇。高士奇是浙江人,略读诗书,工于六法,十年前徒步至京,访亲不遇,以至流落。在报国寺卖字糊口,境况凄凉异常。

  祖泽深籍隶辽东,他是明末守锦州有名,为清太宗格外看重的降将祖大寿的侄子,精于麻衣相法,偶然去逛报国寺,一见高士奇,大为讶异,说他于相法宜至宰相,即无宰相之位,亦当有宰相之权。高士奇以为跟他开玩笑,而祖泽深却自信不虚,既遇贵人,不可相失,带他回家,解衣推食,相待甚厚。高士奇便拜了他做老师。

  祖泽深有个很阔的朋友,名叫索额图,官拜保和殿大学士。索额图的父亲索尼是世祖崩逝时指定的辅政四大臣之一,又是孝诚仁皇后之父,所以索额图是皇帝的内兄,椒房贵戚,权势极盛。“宰相家人七品官”,他手下管事的奴仆,在家亦是高坐堂室,用了好几个懂书算的人分劳。其中有一个叫陈文虎,想添用这样一个人,偶尔跟祖泽深谈起,正好以高士奇相荐。

  这陈文虎狐假虎威,常常在外包揽是非。有一回假借索额图的名义,为人到吏部谋缺,事虽得成,却为主人所发觉。索额图御下极严,家人有过失,往往动刑拷问。陈文虎大为忧惧,找人来商量怎么样应付。

  大家都劝他,即使受刑,亦坚不承认,索额图又能如何?惟有高士奇的意见不同,他说:“索中堂待你如左右手,情分不同,如果你痛哭流涕,表示负恩做错了事。索中堂一定会饶你一次。不然,你只怕先死在严刑之下了。倘或熬刑不过而招认了,那时岂有再活命之理?”

  陈文虎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,照计而行。果然,只是挨了索额图两个嘴巴、一顿臭骂。但像这样的事,索额图遇见过好几回,心里在想,过去毫无例外地,每一个人都指天罚咒,赖得干干净净,何以陈文虎竟能悔过?

  于是将陈文虎找来一问。陈文虎答说:“这是我请的一位高相公,高士奇教我的。”

  “喔,这个人倒有点见识。你把他找来我看看。”

  等把高士奇找来,看他言语清楚,书法可观,一看中意。高士奇的身份就此高升,由豪奴的西席,变为权贵的幕友。

  不久,皇帝想用一个人摆在身旁,这个人要机警通达,能供奔走,可备顾问。索额图心想,高士奇倒是适当的人选,欲荐而踌躇不决,便跟陈文虎商量。

  “高相公很诚实,只看他教我认罪,就可见他的为人了。”陈文虎说,“老爷如果荐了他,有一个人在皇上面前给老爷作耳目,那是多好的事!”

  最后一句话,打动了索额图,将高士奇举荐御前。皇帝召见以后,亦颇欣赏,命他在皇帝经常读书之所的弘德殿侍候笔墨。当然,皇帝前一天看过的书,高士奇会马上找来细看,以备咨询。

  高士奇工于心计,每天装了一口袋的金豆,一大早入宫问小太监:皇帝前一天晚上看了些什么书?答得出来的,送几粒金豆;如果答得详细,譬如先看某书,后看某书;某书看一看便丢在一边,某书看得津津有味,讲得越细致,金豆送得越多。

  就因为如此,肚子里实在没有多少货色的高士奇,为皇帝视作渊博无比的通品。加以高士奇鉴貌辨色,言语讨人欢喜。所以由詹事府录事授为额外翰林院侍讲,一路扶摇直上,升至詹事府少詹事,已在九卿之列,而且赐第西华门内。皇帝的密谕及诗文,都由他缮写,成了最亲密的文学侍从之臣。

  不但如此,高士奇还发展出一种皇帝一直在希望得到的关系,便是有一个人能替他作耳目。自明朝万历年间以来,朝中党同伐异,先是地域之争,逐渐演变为“东林”与阉党之争,至明亡不已。入清则东林、阉党化为南北之争,而又掺杂了满汉之争,使得黑白是非越发混淆。皇帝非常英明,处事务求得情理法之平,但必须先明是非,方可酌量裁断,难的是此亦一是非,彼亦一是非,事实真相不明,根本无从衡量。所以这多年来一直在暗中物色可寄耳目之人,在江南发现了一个人,便是江宁织造曹寅,忠谨慎密,四字俱全,命他查报某人行谊,某事真相,绝对可靠。在京里,他找了这么多年,终于也找到了,便是高士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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