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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


  这句话,在座的两老和谢慕羽都懂,贾大户的儿子跟谢家的新娘子,已谐了鱼水之欢。谢慕羽只觉一股酸味,直冲头顶;心里像吞下了甚么脏东西似地难受,跳起来吼道:“那有这种事!──”

  “慕羽!”他母亲喝道:“没出息!那里就急得这样子?你先出去!”

  谢慕羽一则不敢违拗,二则也不愿再听下去,跺一跺脚,说一声:“糟不可言!”一冲冲了出去,找了个清静地方,一个人抱着头去呻吟。

  “这事就怪了!难道那一床睡的两个人都不知道?”谢太太问。

  大舅看一看窗外,面色凝重地低声说道:“看样子,吴家的姑娘是晓得的,贾家比我们家不晓得阔多少;吴家跟王家,富穷也大不相同。王小姐能够看出不是她自己的嫁妆,吴家的姑娘在贾家难道看不出?紫檀镜台就摆在新房里,对镜卸妆,怎会看不出不是自己的东西?”

  “照你这么说,吴家是有意不作声,存心弄假成真?”

  “不是我这么说。是贾家的亲友,这么在议论。”

  谢太太倒抽一口冷气,“想不到本性是这样子!”她大为摇头“嫌贫爱富,眼孔这么小!”

  “闲话少说。”谢老不耐烦的问:“那么她本人怎么样呢?”

  “本人自然有一番做作,哭哭啼啼,只说没脸进我家的门。”

  “贾家呢?”

  “贾大户倒很讲道理,愿意送一笔重礼,表示歉意──”

  “这种重礼!”谢太太抢着说:“怎么收得下?”

  “你不想收也不成功了!”大舅慢吞吞的接了句:“贾大户的儿子舍不得放人,说是彼此将错就错好了!”

  谢太太不响,她丈夫也不响,大舅却是一路想通了来的,此是唯一弥补之道,所以极其热心,看他们夫妇俩意似不愿,少不得要加以劝解。

  “大舅你也是!”谢太太想得比他透,“人家是富家小姐,昨晚上的样子,不就摆出来了,不肯做我们这种人家的儿媳妇的。一厢情愿中何用?我看呀,”

  她长长叹口气,“这件事,我们要吃亏了,变成错出不错进!”

  任令大舅说破了嘴唇皮,不能说服王翠芳;而且当天晚上趁人冷不防,在未曾合欢的新床檐架上上了吊。

  亏得谢慕羽刚刚从窗前经过,发现窗纸上晃荡着一条悬空的人影,破门而入,一把将她抱了下来,放倒在床上;惊动家人,七手八脚灌姜汤、掐人中,才得悠悠醒转。

  醒是醒了,饮泣不止,惹恼了谢太太,沉下脸来说道:“你这位王家小姐,听说也是知书识字的,如何这等不明事理!花轿是你家自己抬了来的;令兄送亲,我们不曾见过,尽礼款留,令兄说要回府接待贺客,喝过一杯喜酒,拍腿就走,谁知道是弄错了。”

  “你这样子上吊,死在我家;是要连累我家打人命官司。我们何怨何仇,你要害我们倾家荡产,受牢狱之灾?你好狠的心!”

  话说得太重了,谢慕羽深为不服;赶紧拦着说:“娘,人家心里委屈,怪不得人家。”

  这句话,真正如俗语说:“一滴水恰好落在油瓶里!”正碰在王翠芳的心坎上,说不出的那种知遇之感,没来由的那种感激涕零,一阵抽噎,放声大哭,而婆娑的泪眼,却忍不住要偷觑那可怜的新郎倌。

  “你用不着觉得委屈,我家虽是寒素家风,就娶儿媳妇,也还要看看品德,你放心,我立刻派人去通知令尊,请他来领了你回去。”

  王翠芳自知理屈,又听这样说法,惭感交并,便喊一声:“谢伯母!”起床下地,磕个头说:“阴错阳差,搅得府上不安。我向伯母赔罪。”

  这一下,谢太太倒觉得不好意思了,“请起来,请起来!”亲手扶起;怔怔相视,不知如何说起。

  “娘!”谢慕羽说:“我们都出去吧,让王小姐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
  王翠芳正有此需要,寻死不成;她得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终身大事。

  * * *

  通知王家来领人,又是大舅的差使;结果谁也不曾想到,带来了另一个“大舅”──王翠芳的大母舅,受托来做大媒。

  这自然是由谢老接待,相见礼毕;王家大舅不叙客套,直抉正题:“舍亲托我致意。是非偶然,良缘天定,如果阁下不嫌敝甥丑陋,愿配高门。”

  谢老是天下第一老实人,也是天下第一不善于词令的人:这样的意外之喜,反倒讷讷然无从置答,只是连连拱着手说:“不敢,不敢!”

  甚么叫不敢?这不是谦虚的事,“不敢”就等于不愿,把屏风后面的谢慕羽急坏了,飞奔而入,寻着了谢太太,气急败坏地说:“娘,娘!非你老人家出面不可。爹不会说话,好好一件事,要让他弄得糟不可言了!

  “怎么回事?”

  “王家大舅来做媒,情愿将错就错。人家的话很客气,爹只说‘不敢,不敢!’娘,你想,这是甚么意思呢?”

  “噢!有这样的事?”谢太太说:“你去请你爹进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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