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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【第九章 以财敌才】

  陶澍回安化是在九月底。汪朝奉雇了一班吹鼓手到城外去接;亲友来欢迎的也很多,其中包括了杨毅与吴少良。

  车子一到,汪朝奉首先迎了上去,彼此一揖;陶澍本有好些话要跟他说,一见有那么多人,不便出口,握着他的肩头在踌躇。

  汪朝奉知道他的心意,满面春风地说:“新贵人、新贵人,请先见见诸亲好友。”

  等他一闪开,杨毅奔了上来,兜头一揖;“蛟龙非池中物!”他也是喜气洋洋,笑容一直浮在脸上,“可喜,可贺!”

  “劳杨兄远来接我,真不敢当。”

  “理当如此!”

  接着,亲友都围了上来;陶澍一一招呼,到末了一个客人,二十来岁,衣饰华丽,但面容苍白,精神委靡,一望而知是纨袴子弟,却不识其人。

  “这位是?——”他问汪朝奉。

  汪朝奉与杨毅伴着他在身边,彷佛左辅右弼;“左辅”尚未答话,“右弼”抢先开口了。

  “云汀兄,”杨毅以诧异的语气说道:“你们至亲,莫非从未见过?”

  陶澍恍然大悟,原来他就是吴少良;正不知该如何称呼时,吴少良已拱手说道:“妹夫,恭喜,恭喜!”

  他倒居然认了亲戚!陶澍本想持保留的态度,称他一声“少良兄”;话到口边,蓦地里发觉,这彷佛不承认自己是孙家的女婿,贬损了秋菱的地位,也对不起岳母,所以改口答道:“姊夫,彼此同喜!”

  “好个彼此同喜!”杨毅在一旁凑趣,“云汀兄高中,不特你们至亲同喜;我们做朋友的亦与有荣焉!不特朋友,亦是安化之荣。”

  “言重,言重!”

  汪朝奉有些看不起吴少良跟杨毅,不愿陶澍多跟他们周旋;便即插进去说道:“替新贵人备了马在那里,鼓乐前导,衣锦荣归吧!”

  这有些像状元游街了!陶澍觉得过于招摇,很想辞谢;但“左辅右弼”不由分说,将他簇拥上前,扶上马去。那匹白马脾气不大好,喷鼻踢蹄,时刻要发作的模样;陶澍怕拖拖拉拉,惹得马厌烦了,踢伤了人,只好跨上马去;汪朝奉将一方红缎,往他肩上一披,吹鼓手随即叽叽哩吗啦,吹将起来;一个戴红缨帽的马夫,拉马前行,迎接的亲友,有的上车,有的骑骡,更多的是步行,拉成长长的行列,迤逦进城。

  这一下自然吸引了许多人上街来看热闹。陶澍觉得这样招摇过市,是件令人很窘的事;但汪朝奉的心情正好相反,紧随在马旁,脸上像飞了金一般,好生得意。

  见此光景,吴少良自觉没趣;他是坐了车来的,趁转弯时,悄悄关照车夫脱离行列,径自回家。

  “大爷回来了!”巧筠站起来迎接;“替大爷倒茶来。”

  两个丫头,一个倒茶;一个来替大爷卸马褂。吴少良一言不发,坐下来眼望着窗外,什么人不理。

  “大爷到哪里去了?”巧筠温柔地问说。

  吴少良动都不动;过了好一会,突然将桌子一拍,霍地站了起来,吓得巧筠和两个丫头,都倒退了几步。

  “妈的!神气什么?我也去弄他个举人来玩。”接着便高声喊他的小厮:“黑伢仔,去看杨大爷回家没有?说我请他马上来。”

  巧筠明白了,丈夫必是去接陶澍;不知怎么受了刺激,所以也想“弄个举人玩”。听他的口气,迎接陶澍的场面必是很风光。此刻呢?此刻自然到家了;亲友称贺,热闹非凡;秋菱也应该很神气了。

  一想到此,心痛心酸;急忙躲开,才使得眼泪没有在丈夫面前流下来。

  老奶妈是“陪嫁”了来的,自然知道她这副眼泪的来历,便悄悄劝道:“不要这样!姑爷看见了会多心。”又说:“各人头上一片天,当初要做吴家的媳妇,总也想到过,说不定有今天这一天;没有什么好悔的。”

  听得她这样说,巧筠也只好用“各有因缘莫羡人”这句话来强自排遣。无奈耳闻目击,处处让她感到刺激,先是听说安化知县都鸣锣喝道,特地去拜访陶澍;再是听说陶澍捐了一千银子作善举,养老院特地选了两个年逾七十,身子还硬朗的老妪,去给“陶举人娘子”道谢。而最难堪的,还是开贺那天,回娘家去赴席。

  孙家请客是在汪朝奉为陶澍安排,借江西会馆正式开贺的第二天;请的主客当然是陶澍夫妇,陪客皆是家属近亲,家宴不请外客,也就破例不相回避,同堂两席,男女分座。这样,巧筠就不能不跟陶澍见面了。

  这当然是非常尴尬的一件事。孙太太曾为此煞费踌躇,很想让巧筠避免跟陶澍见面,而苦无善策;一再跟秋菱商量,亦不得要领,因为秋菱的处境也很难,她必须替陶澍表现得很大方,丝毫不存芥蒂的样子;同时她也不便出什么主意,譬如巧筠如果觉得受窘,不妨托病不到。这话传出去会变样,说她容不下巧筠;惹出这个误会,跳到黄河洗不清,她当然非慎重不可。

  想来想去,只有照规矩办;不落任何痕迹是上策。而且,孙太太也叫人去找了老奶妈来,劝巧筠大大方方来赴宴认亲,反倒可以消除许多流言。当然,她也很小心地暗示了家属近亲,特别是口没遮拦的孙二娘,千万莫提往事,免得巧筠受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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