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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


  孙太太脸色顿霁,“既然愿意!”她说,“怎么叫我伯母?”

  “是!岳母。”陶澍索性下跪磕了个头。

  “请起来,请起来!”这回是孙太太不安了;怕一说破真相,陶澍会大失所望,那时岂不尴尬?

  这样想着,不免失悔;自觉手段过于霸道,还是应该慢慢儿一步一步地谈,谈得两相情愿,水到渠成,方是美满姻缘。

  此刻无法,只有照实而言了,“云汀,我那个女儿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,你是常见的。”说到这里,便喊一声:“老奶妈!”

  陶澍已约略察觉到了;心里在想,如果只是为了索讨巧筠的庚帖,出此搪塞之计,大可不必。因而脸上的颜色,便不怎么好看了。

  孙太太很机警;等老奶妈一进来,她使个眼色方始说道:“你倒说说二小姐的好处!”

  “二小姐的好处说不尽。”老奶妈先虚幌一枪。

  接着,老奶妈且想且说,将秋菱的勤俭、能干,特别是贤慧,大大夸赞一番。陶澍竟大为心动了。

  这一出“双簧”的效果很好,当老奶妈口讲指画,吸引住陶澍的视线时,孙太太在一旁很冷静地观察他的脸上表情的变化,由姑妄听之转变为留意倾听;再转变为向往不已,她知道快水到渠成了。

  于是等老奶妈讲得告一段落,她接口说道:“我这第二个女儿可惜有一样不足;不过现在也弥补过来了。”

  “岳母,”陶澍问道:“二小姐有哪样不足,如何弥补。”

  “她从小寒微——”

  这是一句话的半句。孙太太故意如此说;也仍旧是探测的意思;倘或陶澍恍然大悟,接着出现了不屑及峻拒的表情,还来得及另想别法补救。

  陶澍当然是恍然大悟了!而且连她未说出口的半句亦已猜到;秋菱从小寒微,是她不足之处;不过既已认作女儿,也可以说是弥补了不足之处。

  事情是很明白了,陶澍自不免有受了委屈的感觉;但一想到秋菱每趟来,总是一脸关切之情,嘘寒问暖,虽说是假借孙太太或巧筠的口气,也要她愿意说才行。再想到她每一趟来,除了一张书桌以外,从床铺到置在廊上的炊具,都要收拾得干干净净,几无例外;这更是非她自己心甘情愿不可。

  想到这些,委屈的感觉消失了。但是有件事他觉得非弄清楚不可,秋菱之委身,是她本人愿意的呢;还是为了解除主人家的困境,勉强牺牲?

  于是他问:“二小姐对我的境况,当然很了解?”

  听得这一问,孙太太已可确定,陶澍不但知道“二小姐”是谁;而且已经愿意娶“二小姐”了。这是要紧关头,应答切须慎重。

  她不但考虑这一句,还要考虑下一句;明白了陶澍的意向,便如智珠在握,非常从容了。

  “是啊!”她说,“她如果不了解,怎么肯嫁你?”这就将陶澍第二句要问的话都回答了。

  陶澍想了一会说:“既然如此,岳母我有个不情之请,能不能让我跟二小姐当面谈一谈?”

  这个请求,令人深感意外,孙太太倒不知怎么回答才好;幸而老奶妈的词令也很妙,她笑着说道:“二小姐的身分跟从前不同了,姑爷要看她,恐怕不容易。”

  这话提醒了孙太太,立即接口:“对了!也许她害臊不好意思。等我来问问她;我替你劝她就是。”

  她们一主一仆的话,确确实实证明了“二小姐”就是秋菱。这场意外的喜事,陶澍虽已决定接受,但还不知道事实上有没有障碍,需要从头细想;因而出现了沉默的场面。

  “其实,没有几天,你们就谈不完了。”孙太太说道:“云汀,我是为你设想,我看年内就办喜事,好不好?”

  “这,这,”陶澍简直不知道怎么说了,最后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:“一定来不及!”

  还有三天便是除夕。喜事不管如何简陋,也嫌匆促;孙太太自己也觉得这个主意忒嫌轻率,便即改口说道:“那么在明年正月里,挑个元宵以后的日子?”

  “是!”陶澍答说:“最好晚一点,我好稍为预备预备。”

  所谓“预备”,自然是筹措迎亲的费用。这一层,是孙太太最感为难的地方,她真是所谓“爱莫能助”;就有力量帮他一两百银子,也不能开口明说,怕伤了陶澍的自尊心,好事变成僵局。

  她想了一下说:“你们是患难夫妻。阿菱是来跟你共患难的;怎么样她都不会嫌委屈;只要你能安心用功,她是什么苦都能吃。”

  不但揭露了名字,也道明了秋菱的志向;陶澍既愧且感,低着头不作声。

  “云汀,”孙太太接着又问,“你说办喜事要多少钱?”

  “总得要几百两银子吧?”

  “哪要这么多?”孙太太说,“嫁妆是现成的。我二女儿先出门,当然把大女儿的那副嫁妆先给她。你另外租一处清静的房子,我把嫁妆发过来,从新房到厨房,什么都不用你费心。请客可丰可俭;我看请个两桌客就够了。一共花不到五十两银子。”

  “五十两银子我可以筹得出来。”

  “你怎么筹法?”

  “我,”陶澍说了老实话,“对面的汪朝奉,人很热心;向他暂借五十两银子,一定不会碰壁。”

  “那好!此刻就可以挑日子。”

  挑定的日子是明年正月廿六;佳期在整整一个月之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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