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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


  巧筠没有料到,秋菱居然会率直而言;她当然要装做不知道父亲已将她改许吴家这回事,只当作秋菱是指陶家迎娶有期而言。既然如此,就无所谓松口不松口;因而这样答说: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!”

  一面说,一面已往外走;这是不容秋菱再多说。父女俩的步调配合得很紧密。

  到了父母那里,是孙太太先开口,“阿筠,”她说,“你爹做了件很胡涂的事。你已经是陶家的媳妇;倒说你爹又把你许配了别家。一女不事二夫——”

  “这话不对!”孙伯葵抢着说道:“一女不事二夫,不是这么解释。你不懂,就少自作聪明。”

  孙太太有些生气,“那么,”她愤愤地说,“一家女儿不吃两家茶,这话对不对呢?”

  “这话也不对!”孙伯葵目的是在阻止她教训女儿;或者用大道理压下去,使得女儿开不出口要说想说的话;如今作用已经发生,便不必再争,摇摇手说:“如今也不必讲道理,只问阿筠自己好了。”

  “阿筠,你听见了,你倒说一句,你还是仍旧嫁到陶家;还是听你爹的胡涂主意!”

  最后这句话很厉害;巧筠如果听父亲的话,也就是胡涂了。孙伯葵立即抗议,“你才胡涂!”他说,“天下做娘的,都巴望女儿嫁得好;只有你与众不同。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?”

  “我怎么想?”孙太太也不示弱,大声说道:“我只想我女儿将来凤冠霞帔,风风光光做个一品夫人!”

  这时老奶妈等人已闻声而集,都在门外探头探脑;孙伯葵便指着老妻向门外说道:“你们听听!在做梦。”

  孙太太气得脸都白了;也知道此时争不出一个结果来,只说:“你等着看好了。阿筠,你自己说,愿意嫁到陶家,还是嫁到别家。”

  巧筠无法作答,心里在怨父亲胡涂;另外一家倒是哪家,也该说个明白。别家如果还不及陶家,莫非也愿意改嫁;这不是天生的下贱?

  看她低头不语,孙伯葵大为着急;孙太太与秋菱也一样地不安。因为这至少已经表示出她的心思多少是动摇了。

  “说啊!”孙伯葵问:“到底是跟了姓陶的穷鬼去吃苦,还是嫁到吴家去做阔少奶奶?”

  这一说又太显俗了,若说愿嫁吴家,不明明自承嫌贫爱富?气恼父亲不会说话,她赌气说了一句:“我不知道!”

  “怎么不知道?”孙伯葵真个急了,“我问你怎么叫三从?”

  “女儿——”

  “慢点!”孙伯葵立即打断老妻的话,“等我说完了你再说。”紧接着他又问巧筠:“在家从谁?”

  “在家从父。”巧筠的声音很轻,但很快,根本不容孙太太有插嘴的空隙。

  “你听见没有?”孙伯葵大大地舒了口气,看着他妻子得意地问。

  “阿筠!”孙太太满面严霜,“你只说一句看!”

  巧筠满脸胀得通红,窘迫非凡,孙伯葵便为他女儿解围:“你何苦逼她!”

  这话不说还好,一说倒勾起了巧筠的委屈;“哗”地一声哭出声来,接着踉踉跄跄地掩面而去。

  秋菱自然赶紧追了上去照料劝慰。孙伯葵眼看大事已定,扬长而去;孙太太却还不死心;怔怔地坐在那里,希望秋菱能带来好消息。

  “太太,”老奶妈劝道,“何必跟老爷呕气;气坏了身子,自己吃亏。”

  “要气死!羞死!”孙太太说:“你倒想,像这个样子,对陶家怎么交代?”

  “那,那也只好商量着看。”

  话不投机,孙太太就懒得理她了,老奶妈自觉无趣,逡巡而退,隔了好久,秋菱出现了。

  “怎么样?”孙太太急急迎上去问。

  秋菱摇摇头,报以黯然的眼神。

  “秋菱,”孙太太不甘心地说:“你去告诉姑爷,咬定口不退婚!我倒要看看吴家怎么来娶我女儿?”

  秋菱不作声。因为巧筠的意向已经跟她说得很明白了;不是不愿亲操井臼,而是不知如何操作?因为她不善持家,自承是个“拙妇”,嫁给家徒四壁的陶澍,巧妇尚且无以为炊,何况“拙妇”?勉强成婚,于人于己,都无好处。如果母亲一定要逼她嫁到陶家只有死而已!

  这是嫌贫爱富的托词,但以死要挟,可知心不可回。这些话倘如据实而陈,徒然伤她们母女的感情;秋菱想了一下,觉得只有含蓄地劝一劝。

  “太太,倘如姑爷照办了;小姐仍旧愿意听老爷的话,那时怎么办?”

  一听这话,孙太太楞住了,婚姻要两相情愿,女儿已嫌陶澍孤寒,即令勉强顺从,嫁了过去;亦终必成为怨偶,那时三天两头回娘家来哭诉,自己就悔之嫌晚了。

  “唉!孙太太叹口气,“这真正教没法子!不过,陶家那面呢?做了对不起人的事,不能说装聋作哑,管都不管。”

  “太太也管不了。人家已经说了,自有办法让陶家退婚,那就等他们拿办法出来好了。”

  话虽如此,孙太太仍旧深感关切,“你看,”她问:“他们会用什么办法?”

  “总不见得拿势力来压;姑爷也不是势力压得倒的人。我想,总是好言商量,或者另替——”秋菱发觉“姑爷”这个称呼已不合时宜,便改了叫法,“另替陶大爷做个媒。”

  “但愿他好好儿的,另外娶一房贤慧的娘子。”孙太太不自觉地又长长叹口气:“唉!——”

  【第五章 飞上枝头】

  是杨毅出的主意,由孙伯葵去托原媒——陶澍的一个表叔赵监生出面,正式提出解除婚约的要求。

  “云汀,当初我只是个现成媒人;如果你家老人家还在世,此刻托我去做这个媒,我是敬谢不敏的。为什么呢?孙小姐相貌虽好,性情不好;娇生惯养,吃不得苦,并非佳偶。”

  陶澍先不作声;然后惋惜似地说:“家有贤母,我真不明白,何至于会失教?”

  “你知道她失教就好了。云汀,依我说,不如把庚帖退还女家;我去替你说:要女家加十倍退还聘金,你另娶办喜事的费用也有了,反而是明智之举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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