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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〇


  “那还有什么话说。不过,”徐老虎很深沉地说,“忙也要帮得上才行。”

  “一定帮得上。”

  “如果说只要我一个人,我自己可以做我自己的主,到东到西,跟了就跑。倘说要带人,就不大帮得上了。”

  秦典林骇然,以为徐老虎过河拔桥,一改编成了官军,居然有不服调遣的情形,这后果可就严重了。

  看他脸上,猜到心里,“不是我拿蹻,你不必瞎疑心!”徐老虎说:“师爷,我老实对你说吧!只有少数部下不听我的话,我要整顿好了,才能帮李三爷的忙。”

  听这一说,秦典林放心了,“那么,徐大哥,你说要多少时候才整顿得好?”他问:“有半个月够不够?”

  “尽够!”徐老虎说,“不过上头要撑我的腰,我才可以放手整顿。”

  “那是一定的。我跟我们统领说了,跟刘观察当面去谈。必可邀准。”秦典林又说:“徐大哥,你是怎么个整顿法,要不要我效劳,替你写个章程出来?”

  徐老虎灵机一动,觉得这正好为自己所要干的一件大事,做个伏笔。不过此念一起,反而踌躇,因为原来走的是一条迂回曲折的路,一路披荆斩棘,都为的是走通这条路打算,不暇计及其它。甚至是否走得通这条路,亦无绝对把握;而半途损身,亦在意中,所以所作的安排,都以收束为主,如今似乎不同了。

  这就好比发现一条新路,一样通到目的地,但安全得多!既然如此,以前所作的安排,有些是不必要的,有些是不适用的,改弦易辙,颇为费事;因而有着徘徊歧途之感。

  秦典林怎会知道他的心事,只当他在考虑应该如何整顿?便为他作了些很切实的建议,应该如何训练,如何加强装备,如何整饬纪律?徐老虎因为心情不同,倒是很有兴趣地能够听下去了。

  等秦典林讲完,他也作成了决定,“多谢,多谢!”他说,“秦师爷,你讲的这套办法,很高明,就请你替我拟个章程来!不过,其中有一点,我还要请教,请教!”

  “不必客气!”秦典林很高兴地答说:“提出来大家商量。”

  “整顿纪律,是不是要用军法?”

  “自然。”

  “那么,譬如去打仗,有人倒贪生怕死,该进不进,该退的时候来得个快,把阵势都冲乱了。那时候怎么讲军法。”

  “你的意思是,讲军法显得太迂缓了,是不是?”

  “是啊!没有工夫去讲军法。”

  “这是可以当场处置的。军法中原有规定,像这种情形,就地可以正法。”秦典林说,“所谓‘督战’就是这个道理。那个不用命,立斩马前,以儆效尤。”

  “是了!”徐老虎又问,“又譬如其中有奸细,要紧关头打算倒戈,或者捣乱,这该怎么办?”

  “断然处置。”

  “立斩?”

  “是啊!”

  “行吗?”

  “这——”秦典林想一想说,“行是行,不过事后的责任很大,要有证明,此人确是奸细。最好事先能够授权。”

  “什么叫授权?”

  “就是上头准你有这个权力,可以便宜行事。”

  “整顿记律,也应当有这个权,能够断然处置,便宜行事。”徐老虎说,“秦师爷,请你章程中特别要说明这一点。没有这个权力,人家不怕,整顿不好的。”

  “好!”

  “你看会不会准?”

  “只要说得动听,自然会准。”

  “那就全靠你一支大笔了。”徐老虎从身上取出一张银票,双手奉上。

  “这是干什么?”

  “秦师爷,我请你兼一兼我那里的笔墨。这是先奉送的薪水!”

  在银票出现时,秦典林便知是他有所馈赠,而且已打算直受不辞;因为跟他客气,反会被他误会作假。不过,一看是上千的整数,似乎数目太大,惊喜之余,不免躇踌,怕徐老虎另有他办不到的要求。

  “收起来,收起来!”徐老虎将银票硬塞到手里,“秦师爷,你这个章程,一万两银子都值。”

  【十一、铁腕肃奸】

  秦典林做梦都不曾想到,自己随随便便一番老生常谈。会这样值钱!这一来心理自然踏实了;他的一千银子只是草拟这一份章程的润笔,并不表示另有难题想请解决,所以笑容满面地捏住银票,深深道谢。

  “秦师爷,不过我要托你,这个章程要请你赶快!”

  “当然。我回去就动笔;请你看过了,马上就送上去。”

  徐老虎苦笑了一下,“秦师爷,你知道的,我西瓜大的字,认不到一担。”他说,“俏眉眼不必做给瞎子看!我只希望上头马上会批下来,越快越好。”

  那一千银子,多少冲昏了秦典林的头,不曾去想他为何催得这么急;只想到如何才能达成他的愿望?考虑了一会。秦典林说:“要快,只有一个办法,请我们统领拿公事当面请刘观察去代批。不过这一来,查缉私米就片刻不能拖延了;否则何用如此之急?”

  “这用不着说的,我要快,就是为了早早把那些坏蛋清除掉,才可放心派出去。不然,枪口倒过来打自己人,怎么办?”

  这样说定了,秦典林急于动手去拟章程,约定晚上见面就有回音;然后匆匆告辞而去。

  法华庵只剩下徐老虎一个人了。知客师不肯冷落施主,陪着闲谈,说了些因果报应的故事;徐老虎倒也听得津津有味。谈起白寡妇,他想起一起上杭州烧香,虔诚斋戒的往事,不由得叹了口气。

  “施主什么事感慨?”知客师反问说。

  “我在想,”他将手往里面一指,“她是顶敬重菩萨的,说到吃素念佛,至至诚诚一点不敢马虎,为什么菩萨倒不保佑她?”

  “施主你错了!往生极乐的这位女施主,前生的宿业很重,所以今生要这样子还。还掉了就没事了。”知客师说,“若问来生果,只看今世因。我也听说,这位女施主,为人极其厚道,只看她的人缘,也就可想而知。所以,来生一定是投生在富贵人家,安安稳稳坐享一世荣华。”

  这话使得徐老虎深感欣慰。不过想一想因果报应之说,亦未免不安;暗地里忖度,自己似乎欠了白寡妇一条命,只怕来生非还不可。

  心事当然不便实说,只泛泛地谈论,“师太,”他说,“我倒不懂,譬如说,强盗杀人,是不是就欠了那个人一条命呢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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