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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五


  等梁秃子一走,赵仲华越发忙碌,因为有许多人提了香蜡银锭到法华庵来致祭,有的是慕名,有的是徐老虎的朋友,有的受过白寡妇的好处;而在赵仲华,两眼漆黑,一个不识,由请教姓氏到陪礼道谢,得应酬好半天。如果同时有两三个人来,分身乏术,颇以为苦;只好将秦典林请了来帮忙。

  到了第四天晚上,法华庵中忽然有人来叩门;小尼姑在里面问,外面答说:“你开开来就知道了。”

  从门缝中看出去,是一条稍长大汉,满脸胡桩子,形容可怕,当然不敢开,便问一声:“你到底是什么人,姓什么?”

  “我姓徐。”

  “来干什么?”

  外面是徐老虎,一路而来,内心悲伤;及至望见法华庵,一颗心已飞进去依傍在白寡妇的灵柩,所以答话变得完全不合常理。此时定神,突然省悟,不该这样的态度。

  于是他说:“我来看赵先生,不知道在不在这里?”

  “是不是扬州来的赵先生?”

  “不错,不错!”

  “他怎么会住在法华庵,你该到祥升客栈去找。”

  这一来金妹与荷姑自然都知道了。两人对徐老虎的突然而至,都不免意外之感,而应该如何处理,亦都不免茫然。

  不过金妹的心思灵快,略一沉吟,已掌握了处理的要诀,不能让徐老虎进门;也不能让荷姑跟他见面。

  于是她跟尼姑说:“请你不要放他进门,只说老师太的清规很严;天一黑就不能有男施主进门。”

  “本来就是这样。”

  “那好!请你赶快去。”金妹转脸对荷姑说,“我一个人去打发他走;等我把你的这件事办好了,你再跟他见面。”

  荷姑原来也有这样的想法,所以一口应诺。金妹两面都控制住了,便不必匆忙,撂一撂鬓发,换一件衣服,好整以暇地,倒像要去会亲戚。

  “我也许要跟徐大哥一起回祥升。”她说,“你晚上如果怕,跟知客师说,找个人来给你作伴。”

  “我知道!你放心去好了。”

  到得门口,隔着大门上的一个小框框;金妹喊一声:“徐大哥!”

  徐老虎脸本是朝外的;及至旋过头来,让金妹吓一跳,只见他脸色灰败,胡子满面,尤其可怕的是,两眼红赤如火,彷佛刚杀了人似的。

  “金妹妹,你叫他们开门,让我进来。”

  “不,徐大哥,你应该早点来。”她说,“我刚刚到老师太那里去请示,碰了个钉子;庵门可以开,不过你不能进来。”

  “金妹妹,我们特为从清江浦赶来的。”

  “怎么,徐大哥,你到清江浦去了?”金妹问说,“去干什么?”

  “说来话长,现在没有工夫谈这些!”他哀求地说,“你先开了门,放我进去!”

  “今天晚上是一定不行的了!徐大哥也不争在这一夜。”

  徐老虎没有再说话,只是两眼中豆大的泪珠,滚滚而下;小尼姑看在眼里,大为不忍。

  金妹却狠得下心,“徐大哥,”她问,“你跟仲华见了面没有?”

  “没有,到了南京那里也没有去,一直就奔这里。”

  “那么我陪徐大哥到祥升去。有话到那里再谈。”

  说着,金妹让小尼姑开了门,一脚跨了出来。徐老虎却不免踌躇,“没有轿子怎么办?”他说。

  “走过去就有了。”

  金妹是天足。从前一直为人所笑;这几年风气开通,到处成立放足会,金妹的这一双天足,变成得风气之先,高视阔步,更觉神气。此时领头先走,走得极快;徐老虎紧追两步,在她身后说道:“金妹妹,请你慢点走,把她的情形跟我说一说。”

  所谓“她”,自是指白寡妇;金妹也答他一句:“说来话长!”又加了一句:“一切都很圆满!徐大哥,现在要看你的了。”

  “这话怎么说?”

  金妹不答,紧走几步到了巷口;招一招手,来了两乘待雇轿子。

  到得祥升客栈;赵仲华一见徐老虎,先喜后惊;惊的是他的神色实在可虑,必是出了什么意外。不过还不容他问出口;金妹已抢先作了安排。

  “你来一趟!”她举起一只手使劲搔着后颈,“不知道有个什么虫或者蚂蚁在这里,痒得要命。”

  说完,一切不顾,掀门帘钻入另外一间屋子。赵仲华还在发楞;而精神已经比较稳定的徐老虎却催着他说:“你先请进去吧!”

  于是赵仲华掉头就走,掀开门帘,便看到金妹将一根手指搁在撅起的两片樱唇上,示意噤声。

  “我把话跟你交代清楚。”等他走近,金妹放低了声音:“我没有让徐大哥进去法华庵,只怕他哭得太伤心;荷姑心里不是味道,影响他们以后的感情。”

  “不错!”赵仲华深深点头,“你很细心。”

  “今天是推说天黑了,法华庵不准男施主进去,明天一大早他就会赶了去,你得想法子把他拦住。”

  “这可怎么拦法?”

  “我不管!”金妹带着撒娇意味地说:“你自己去想办法。”

  “那么,要拦到什么时候呢?”

  “拦到十点钟。”金妹答说:“到时候我调虎离山,把荷姑弄了出去,你们再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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