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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〇


  “那么,是不是先要报部?等公事回来再说?”

  “不是!正式问过一堂,判了罪,立刻动手。”

  沈二太爷与李振标都觉得心头一震!所谓“动手”,当然是处死。“这么快!”李振标不自觉地说道:“真有点教人措手不及。”

  “这也是不得已!不但是为了公事上有交代,对白五嫂跟徐宝山也有很大的好处。”

  “喔!”沈二太爷说:“这倒要请教!”

  “照会事上说,湖北来的委员,是代表张香帅;而张香帅是奉旨查办,所以这个委员的权很大,案中有关一切,无论间接、直接都可以查。两位倒想,倘或那委员把白五嫂提堂,不说别的,罪衣罪裙,抛头露面,白五嫂先就委屈了!”

  “啊,啊!”沈二太爷完全领会了,“少不得还要上刑罚!万一白五嫂熬不住刑,招出点啥来,不但她一生争强好胜,苦苦修来的一点名声,付之流水;宝山一定也脱不得干系了!”

  “是!怕的就是这一点。”

  “既然这么说,事情还真是要快!”陈本福是懂公事的,提醒刘文兰:“倘或张香帅来个电报,说奉旨委员来查,人犯妥为看管,不要擅作处置。那一来又麻烦了!”

  “是的!”刘文兰答说:“刘大帅也正是这个意思!”

  “那么,看样子就在这两三天了?”

  “是的!所以我要告诉沉老,预备明天过堂,判了绞立决;最后就‘请王命’动手。”

  “后天!”沈二太爷大吃一惊。

  在沈二太爷看,刘文兰这样急着要把案子结束,未免一厢情愿;不由得想说几句重话。

  当然,重是意思重,措词仍旧谦和客气。

  “芝翁,”他说,“如果一定要急着处决白五嫂;恐怕招抚这件事就很难了。请你还要想一想。”

  “喔,”刘文兰问,“这倒要请教沉老了。”

  “这道理也容易明白。”陈本福插进来说:“徐宝山也是重情义的人,白寡妇杀头他做官;是这样子,他怎么肯?你倒想,换了你也不肯做吧?”

  “就是这话啰!”沈二太爷说:“芝翁,请你跟制台还得商量过。”

  “其实也无须请王命!”陈本褔说:“定罪归定罪,处决归处决,是两回事。”

  所谓“请王命”,原是督抚一种不可滥用的特权。遇到特殊的情况,譬如贪官苛吏,暴虐过甚,激起民变;非杀此官不能平民愤,于是督抚迫不得已请出“王命旗牌”,代表皇帝执行威权。像处决白寡妇,如果也要请王命,就显得小题大作了。不过,对于这一点,刘文兰亦有解释。

  “我是为白五嫂着想,怕湖北来的委员要提她出来问,多受委屈。既然两老这么说,自然可以照办。如果查案委员,真有这样的要求,另外想法子搪塞就是。”

  “一点不错。”陈本褔说:“先看委员派的是什么人,总可以托人打个招呼。如今倒也是招抚一事要赶紧办。”

  “这件事还有点麻烦!”沈二太爷微微绉眉:“宝山的意思是很明白;如今他的希望完全落空,只怕要打退堂鼓。不过这件事跟地方上也有关系,我回去找孙、朱两位商量,务必压他一压就是!”

  “那可承情不尽了!”刘文兰起身一揖。

  “这件事务必要仰丈三老的大力,摆平了它!不然,公事上无法交代;调兵遣将真个大干起来,事情就难以收场了。”说完又是一揖。

  沈二太爷,急忙还礼;心里把他的话体味了一遍,也感觉到话中不无威胁的意味,应该当作一个不能忽视的严重警告。

  于是沈二太爷复回扬州;一进城便去访孙五太爷,恰好朱三太爷与徐老虎也在。他细说了刘坤一的决定,与交涉的结果;同时也提出了他自己的意见。

  “这一趟,等于我们大家都栽了跟斗。‘龙门要跳,狗洞要钻’,事情逼到这个地步;这一步一定要尽快,跨了过去。宝山,你不会让大家为难吧?”

  如果徐老虎翻悔,招抚一事作为罢论;那一来,为难的就不仅是在座的三老,还有江宁的“两刘”及李振标。同时,白寡妇要想象目前这样,在狱中受到特殊的待遇,也是件不可能的事了。

  徐老虎对这些关系出入,充分了解,所以毫不迟疑地答说:“决不翻悔!”

  “好!”沈二太爷一翘姆指,“宝山,你很明白。只有这样子,你自己先站稳了脚步,拳头伸出去才有力量。”

  “这个‘拳头’自然是向冤家对头——如果有人跟徐老虎、白寡妇过不去,掀出这桩参案来,自然是‘冤家对头’,非制裁不可。”

  就在这时候,赵仲华匆匆奔了来。他从得到事情有变的消息,知道白寡妇决无活命之望以后,忧急交加,几天的工夫,人瘦得小了一号;沈二太爷见了吓一跳,脱口问道:“仲华,几天不见,你的气色怎么这样子难看?”

  “也难怪他!”孙五太爷心怜爱婿,叹口气说:“白五嫂跟他,比同胞姊弟还好;你想,他那有不着急的?”他接着又问:“仲华,你手里拿的什么?”

  “吴二哥来的信。”赵仲华抬眼对朱三太爷说:“他教我代为给三叔、三奶请安。”

  “喔,”朱三太爷问:“信里另外说点啥?”

  “信是托便人带来的,由天津到上海,立刻转扬州,一点都没有耽搁;所以信息很快。他抄了梁为录原参的奏折;又说,梁为录受了漕督五百两银子的贿,这桩事情,是漕督跟总督斗法;我们这面吃了‘夹档’。”

  “来,来!”沈二太爷立刻伸手:“我来看看。”

  他把信接到手里,先看所附的抄件——梁为录参刘文兰的原折,一面看,一面为大家讲解。情况很明白了,梁为录所说的一部分情形,正是漕运总督松椿的次子奎龄为了扩充漕督实力,在扬州活动董、郭两金标归顺漕督不成的经过。所以吴二浪子所说,这个参案于漕督的指使,是确凿不疑的事。

  但是,关于刘文兰与李振标定计,以及白寡妇投案的经过情形,奎龄是如何知道的呢?显而易见的,是有人跟奎龄谈过。

  “沈二叔的话一点不错‘无鬼不死人!’”徐老虎说,“这个‘鬼’要抓出来,方便得很!不过如今先要办正事,没有工夫管;等正事办妥了再动手。”

  “对!”三老不约而同地表示嘉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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