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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五


  “无非是大人和大帅许了我的话。”

  “这——”刘文兰蹙着眉说:“我跟大帅许了你不错;可是,你得知道,这是奉旨办理的案子,亦可说是‘钦案’,上面如果不许,亦是枉然。”

  “只要大人跟大帅许了;上头自有办法,可以过关。”

  “什么办法?”

  “这一层,”李振标陪笑说道,“请大人就不必问了。”

  “我何能不问?”刘文兰说,“问明白了我才比较易于措手。”

  这提醒了李振标;心里在想,他或者是有这样一种顾虑:奉旨办理的案子,处置欠周密,报上去会被驳,以刘坤一的身份,就算只是碰一个小小的钉子,面子上也会很难看。如果能够提供保证,报上去决不会被驳,他内心泰然,就乐于帮忙了。

  不过,这个保证很难。他细想了一会,记得朱三太爷有个徒弟的父亲,是刑部掌权的司官;这是条路子,且先用来搪塞了再说。

  于是他问:“请问大人,这件案子报上去,是准是驳,可是归刑部核管?”

  “是的。不过刑部综理天下刑名,各有各的职掌;那怕堂官,也不能干预司里的意见。”

  “像这样的案子,归那一司管?”

  “当然是江苏清吏司。”刘文兰答说,“话虽如此,其实只有秋审处才有权;因为——”

  他没有再说下去是,因为他至今还不知道该不该定白寡妇的死罪?如果定了死罪,则照例归秋审处作最后的审核。不过,这一来倒触发了李振标的记忆,将朱三太爷那个徒弟的父亲的职名想起来了。

  “他们有条路子,刑部有位姓吴的老司官,历年都调充秋审处的总办,很有权的。”

  “原来如此!”刘文兰亦有了主意,欣慰地说,“能有秋审处的人帮忙,白寡妇就有活命的希望了!”

  接着刘文兰为李振标解释刑部处理死罪人犯的制度。凡待决之囚,由各司先斟酌情节,分为四等:情实、缓决、可矜、留养承祀。情实当然无话说,秋后处决;缓决则是以某种特殊原因,暂不处决;可矜是情有可原,应该减罪改判;留养承祀乃是本人罪无可逭,但从伦理上看有顾虑,譬如父母在堂而身为独子,有奉养之责;或者数世单传,而犯人尚无子息,一死则绝了此姓人家的血食,凡此或留养,或承祀,亦可免于一死。

  刘文兰的意思是,倘将白寡妇判为“绞监候”的死罪;报部入于秋审招册,有人帮忙,替她找出个缓决或可矜的理由出来,便可不死。当然,白寡妇定了死罪,所有罪过,由她一肩担承,全案便有一笔勾销的可能了。

  “是,是!”李振标笑容满面地说:“大人这样子处置,真是阴功积德;连我都感激的。”

  “你不必说这话,我尽力去办,万一有什么意外,不如理想,你们别怨我就是了。”

  “不敢,不敢!”

  “既然如此,今天也就不必再审下去了。等我把全案好好再研究一下,三两天内再提人来问。”

  于是刘文兰通知上元县的原差,将白寡妇送回,在公事上来说,只须“改期另审”一句话,不必有何理由;私底下则由李振标去解释——事实上只是一种安慰。

  “白五嫂,”当着王大婶在,不便深谈,只能泛泛地慰问,“你多委屈了!”

  “谈不到,谈不到!”白寡妇说,“有我这位王大婶照应,一切都很方便。”

  “是的。”李振标转脸说道:“王大婶,多费你的心了!”

  现任的三品武官,以此称呼,王大婶真有受宠若惊之感,满脸堆足了笑容说:“不敢当,不敢当!李大人,你老放一百二十个心;我不敢说,白五嫂在里面会像在家里那样舒服,不过,我能做得到的,一定做到,决不让白五嫂委屈。”

  “那就好!过几天我再谢你。”李振标转回来向白寡妇说了一句要紧话:“白五嫂,事情大概就照我们的原议办了!”

  “好的。”白寡妇欣然答应,却又叮嘱一句:“三爷,不管怎么样,一切照原议。”

  “是的。”李振标想了一下问道,“白五嫂,你有什么话要我带出去?”

  白寡妇只有一个心愿,想跟徐老虎见一面;但这是非常不合适的一件事!而且除非能单独相处,并且隔墙无耳,才能说几句知心话。想想只有忍了下去。

  “喔,”李振标在此时作了一个决定,“小赵来了!明天我让他来看你。”

  赵仲华他们是早就到了;是李振标拦阻着,不让他们见面——当然,他有套说法;说上元县表面上宽容,其实另外奉有密令,在侦伺白寡妇的动静。此时去看她,不小心泄露了一两句要紧话,于她有害无益。其实,李振标是怕白寡妇见了亲人,心一软,不能再坚持原来的主张;上得堂去,口供与原议不符。如今他可以放心了;也是彻底信任白寡妇,决不会为一时的情感,转移坚持的主意,所以不妨让他们见面。

  白寡妇自然又惊又喜;“三爷!”她问:“他是那天来的?”

  李振标想一想答说:“来了有两天了,是我劝他,暂时不要跟你见面;怕扰乱了你的心境。”

  “喔!”白寡妇笑容顿敛;要好好想一想他这句话的意思。

  “王大婶,请你带白五嫂走吧!”李振标从身上掏一张一百两银票,交了过去:“这点钱,寄放在你这里,白五嫂有啥用度,你尽管开销;过几天我再送来。”

  “是,是!”王大婶也很懂过节,眼望着白五嫂,却不肯伸手去接。

  这是要等白寡妇一句话;她也知道,这一百两银子等于送给了王大婶,“光棍不断财路”,何况于自己亦有好处,所以毫不迟疑地说:“李三爷不是外人,你拿着好了。”

  “你们回去吧!我也走了。”李振标又说,“明天我安排小赵来看你。”

  * * *

  赵仲华很顺利地进了监狱,也见到了王大婶。由于男子不便进入女监;同时狱中尊重他们愿私下相谈的愿望,也不宜安排他们在狱卒休息之处见面,最后是采纳了王大婶的建议,这天的天气很好,没有风,淡金色的阳光晒在身上,暖洋洋地有如草长莺飞的暮春,不妨就在分隔男女监的空院子里相见。

  秋阳并不眩目,但赵仲华所看到的白寡妇,却是影影绰绰的纤影;这使他意识到自己眼眶中必有泪水,视线才会模糊。于是,他赶紧眨几下眼,又用手背抹一抹;脸上堆足了笑容,迎上前去,喊一声:“表姊!”

  “你来了!”白寡妇定睛看了看他说:“气色倒还好。”

  “你也还好!”

  “是啊,跟在家里差不多。”白寡妇说,“都亏得王大婶照应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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