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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


  “宝山,你也不必说啥‘照应不到’人家的话。”沈二太爷安慰他说,“事情慢慢来!等过了今天,我们跟你再谈。”

  他的所谓“我们”,包括其它两老在内;这只有徐老虎明白,当即感激地举杯说道:“二叔,我先谢谢你老人家!”

  “你不必说这个谢字!”沈二太爷答说:“原是我们一定要管的事。”

  徐老虎投案之事,自不便多谈。但听沈二太爷的口气,案子似乎不如想象之严重,所以最关切此事的赵仲华与郑老八,都深感安慰;而席间的气氛也就格外融洽了。

  * * *

  晚上还有两桌酒,除了一个郑老八,都是“自己人”。因为是“自己人”而且白寡妇与一般的“堂客”不同,所以坐在一起;她的右首是赵仲华,左首是董金标的小女儿,也是她的义女。这个小女孩名叫玉莲,刚满十岁,生得聪明伶俐,一张嘴极甜;颇得白寡妇的宠爱。

  吃到一半,白寡妇看时候差不多了;便向赵仲华说:“你在这里招呼客人;我到厨房里去看看。”

  等她刚站起身,玉莲拉住她说:“干妈!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  “不!你在这里!厨房里油腻烟灰,把你的新夹袄都弄脏了。”

  “我不进厨房好了!”玉莲央求着:“干妈,我要跟你去。”

  白寡妇想了一下,不再作声;携着玉莲的手,先到厨房,说是“菜上得太快了”,关照“慢慢来!”然后,回到自己卧房;放下玉莲的手,捻亮了洋灯,只是发楞。

  “干妈!”玉莲问道:“你在想心事?”

  白寡妇一惊;但意乱如麻,竟连孩子都对付不了,只怔怔望着玉莲。

  这一转身之间,让玉莲发现了,怯怯地说:“干妈,你,你在哭?”

  这一下,才让白寡妇发觉;眼角有一滴泪水,急忙用手抹掉,“不是!刚才在厨房里让烟熏的,”她不耐烦了,“玉莲,你到外面去玩;干妈有事。”

  玉莲委委屈屈地走了,在外房枯坐守候;白寡妇也顾不得她了,匆匆检点要带走的东西——一个布包袱,里面是几件替换的亵衣,一条裙子;另外还有个镜箱。要检点的是放在镜箱小抽斗中的银票,数一数一共四百五十两银子;在狱中打点似乎也够了。

  于是,她将一串钥匙放在梳妆台桌上,预备要走了。走到门口,才想起有玉莲在,是个必须摆脱的羁绊;定神想了一会,有了主意。

  放下包袱,她空手走到外房,带着玉莲,重回厅上;走到一半,她站住脚说:“玉莲,你先出去;干妈忘了一样东西,去去马上就回来。”

  玉莲答应着走了。白寡妇亦即转身回房,提起包袱绕向屋后,那里有一道连赵仲华都不知道的小门;本意是干的刀头上舐血的买卖,万一官兵来抓,好有个紧急退步;不道此刻却成了秘密投案的通路。

  这道门设在床背后——凡是温饱之家,少不了有张大床;摆设的方式,亦总是靠壁横置,后面留出两三尺宽的一条夹弄,一头用布帘挡住,杂置箱笼等物,是女主人专用的一个最隐秘的所在。白寡妇在这里做了一道门;推出去又是一条短短的夹弄,若有风吹草动,先在这里躲一躲。果然情势不妙,便出这条夹弄;外面是个除此以外,无路可通的小天井;当然小天井有道门通到屋外,不然就逃不出去了。

  白寡妇的行动很迅速,玉莲刚回到原处,她已经开启了小天井的木门,探头一望,幸喜无人,极快地闪身而出,随手将门掩上,往南出了小巷,直奔李家。

  * * *

  “干妈怎么还不来?”

  等玉莲问到第三遍,赵仲华不是抚慰地答一句:“就会来的!”而是疑云大起;但同时有极深的警惕:切勿张惶。

  于是,他平静地说:“我陪你去找!”

  携着玉莲的手到后面,白寡妇所住的那个小院子,静悄悄地毫无声息;赵仲华不便闯了进去,只在走廊上喊:“表姊,表姊!”

  玉莲也喊:“干妈,干妈!”

  里面没有声音;后面却有了声音,“表少爷,”是莲子在问:“太太看见没有?”

  听这一问,赵仲华心往下一沉;而警惕愈深,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露丝毫惊惶,“不在厨房里?”他问。

  “没有。”莲子答道:“我到各处都寻过,不知道那里去了。”

  无疑地,已经离家了!是为了什么,赵仲华不知道;他知道自己此刻唯一能做,须做的一件事是通知徐老虎。

  “大概是到孙家去了。”他说,“莲子,你把徐大爷请进来;到他身边咬句耳朵,不要大惊小怪。懂不懂?”

  “懂,懂!”莲子掉转身,急步而去。

  “赵叔叔,”玉莲眼泪汪汪地问道:“干妈到底到那里去了呢?”

  “是到孙五太爷那里去了。乖,玉莲,你不要哭;今天是喜事!”

  玉莲很懂事了,听这一说,赶紧用手背抹抹眼泪,强作欢笑;但怎么样也装不像。赵仲华也不去管她,只将她的眼泪能够止住就行了。

  等徐老虎一到;赵仲华将玉莲交给莲子领了去,方始压低声响说道:“四处找表姊,找不到!徐大哥,你请进去看看。”

  徐老虎楞住了!先不进房,要问一句:“最后看到她的是那一个?”

  “玉莲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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