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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


  “好!我一定马上去找。”就像当初查访金妹的秘密一样,他又想到了他那个在上海捕房里当包打听的拜把兄弟,“我马上派人去,三、五天工夫就可以把她们母子接了来。”

  “不,不,不是这么办!”白寡妇沉吟着。

  “那么,该怎么办呢?”

  “最要紧是找到人,找到了先安顿在上海再说。”

  “咦!”徐老虎说,“你不是急于想看一看儿子;怎么又不想看了呢?”

  “不是不想看;我恨不得这时候就能抱一抱。只是事情要一桩一桩办。你想,这几天那里有工夫来谈这件事。”白寡妇想了一下说,“等你到了案,官司稍为有了眉目,我亲自到上海去一趟。此刻,我再说一句,最要紧的是,把她们母子找到,有人照料,就可以安心了!”

  “是啊!”徐老虎释然了,“我原也想这么办。只为你说得那么急,反而弄不懂。”

  “好了,两件大事都有着落了!”白寡妇问说:“还有什么事,索性都说一说。”

  “这两件大事有了着落,别的都无所谓。”徐老虎心情舒畅地说,“今天晚上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觉了。”

  白寡妇很惊奇。听他的口气,看他的神态,不但对自己的生死祸福,彷佛己置身度外;而且还有点成竹在胸,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神气。那是怎么回事呢?

  此念一生,心头疑云大起。虽然最后到案的不是他;但她还是觉得有探明他的真意与动向的必要。因此思索了一会说道:“那么,我们谈谈投案以后的事。”

  “没有啥好谈。‘光棍犯法,自绑自杀’,该杀该剐,听天由命。多谈了,时时刻刻挂在心上,弄得魂不守舍,一看就是孱头;那一来,我‘徐宝山’三个字就算栽到家了。”

  原来是这样的打算。白寡妇颇为满意;要的就是他这份英雄气概。于是她点点头说:“好!我就不谈。”

  “喔,”徐老虎说,“我想起来了,我答应了人家几件事;事是小事,不了总不好。你记住:第一,巷口打更的,我答应他一口棺材,你不要忘记。”

  他这一说,倒提醒了白寡妇;她也跟他一样,有好些许诺,需要交代。不妨趁这机会,以话答话,让徐老虎替她料理。

  就这样谈到天色微明,才归寝;同床同枕,彼此都格外珍惜这一番缱绻之情,以致曙色已透,方始入梦。

  从第二天起,都开始大忙特忙了。徐老虎要做的事,还可以分派他人代劳;白寡妇却必须亲身躬历,而且许多安排,要不为人知!因此,尽管她心思细密,能沉得住气,却总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;徐老虎看在眼里有些困惑,但怕她是为了他而忧伤,不敢多问,免得更触动她的愁怀。

  到晚来,邀集手下在一起吃饭;除了蔡金标已去南京以外,其余比较要紧的人,都已到齐,其中包括赵仲华与梁秃子在内。

  肴馔很丰富,可是大家都知道,这顿饭的滋味是决不会好的。赵仲华,愁眉苦脸地,两道眉毛几乎拧成一个结了。

  反是徐老虎,显得很豁达地,故意问他:“小赵,快要做新郎倌,为啥发愁?”

  赵仲华无以为答,摸着脸硬挤出一丝微笑;看来很不自然。白寡妇暗暗叹口气,心里在想;“到得九月初十,真相大明时,他的脸色更不知道会怎么样的难看?”

  吃过一巡酒,徐老虎开口了,“平常承大家的情,都很看得起我;今天邀大家吃杯同心酒!”他举杯看着赵仲华,“小赵,看开一点!人生在世,到头来都是一样的!今朝有酒今朝醉,来、来!”说着一仰脖子干了杯。

  看他豪气十足,赵仲华不敢说“杀风景”的话,默默地也干了酒;然后说了一句:“徐大哥,你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!”

  “一点不错!”董金标立即附和,站起来高举酒杯,“徐大哥这样子义气,我们说什么话都多余了。只有拿徐大哥的事,当做自己的事,尽力去做,这杯酒,徐大哥叫它‘同心酒’,大家都要干。”

  听得这话,满座起立,连平时滴酒不沾唇的人,亦都硬着头皮自己灌了一杯酒。

  “谢谢!”徐老虎满面笑容地说,“各位抬爱,感激之至。但愿我走了之后,大家仍旧能像今天一样,那就是替我挣面子了!”

  等他的话一完,满座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在白寡妇脸上;期待着她有几句话交代。白寡妇当然要说,只是措词不易,还在思索;而就在这短暂沉默的当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
  是位堂客,李太太;还带了孩子来的。这一来:白寡妇不能不离席招呼;将李太太母子迎到里面,彼此以眼色示意,取得默契,都不急着谈正事,只是客客气气地寒暄。

  这样做法,为的是要瞒住徐老虎;求其周密妥当,连下人面前都不可稍涉神秘的形色,以防徐老虎或者会问起莲子或高妈:李太太跟太太谈些什么?若说她们的声音都很低,一句都听不见。这就容易令人起疑了;因为他之投案,至少与李太太无关,就算传话,亦可以把他请了进去,当面相告,无须多费周折,由白寡妇转达。

  这决不是过虑!徐老虎对这位不速之客的来意,即无疑惑,亦当关切是可想而知的;果然,正当他们在谈赵仲华的亲事时,廊上脚步声响,白寡妇是听惯了,便向李太太使个眼色,示意徐老虎来了。

  于是,李太太说:“这件事,振标心里也很难过,特意叫我来看五嫂;看看有啥可以尽心出力的地方?”

  最后一句话刚刚出口,徐老虎已经露面了;跟李太太客客气气地招呼过了,随即转脸问白寡妇:“三嫂还没有吃饭吧?”

  “不客气,不客气!”李太太说,“我是吃了来的。”

  “真的吃过了。”白寡妇也说。

  “小乖呢?”徐老虎又问李太太,“我听说三嫂把他也带来了,怎么不见?”

  “莲子带他去看鱼了。”白寡妇作答。

  “本来不带他来的,不知那个说了句,白五婶家里的五色金鱼,配上水晶玻璃缸,好看得很!所以一定吵着要来。”

  “喔!”徐老虎向白寡妇看了一眼。

  两人的默契甚深;这一眼便表达了他要说的话。白寡妇微微颔首,表示同意。李太太却不懂他们的意思;只向徐老虎说:“徐大哥,振标自己不便登门,叫我来有两句话说。这一次的事情,他实在叫没法子;总要请徐大哥格外宽恕。”

  “好说,好说!如果李三哥真的肯等我一报到,就此高抬贵手,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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