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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


  三老之中,以朱三太爷朱标的年龄居长;其次才是孙五太爷;沈二太爷沉淦年岁比较小,进山门亦晚,但以他的境遇最好,本身有好几号大买卖,徒弟一个个都很有出息;所以,凡是有不得不请三老出面的事,虽由孙五太爷领头,却常是由沈二太爷来铺排,就因为他那里要人要钱都方便。

  平时三老聚会,总有帮中有头有脸的后辈,到场伺候;但偶而也有例外,须事先特别关照,不必声张。类此情形,必是有事密议;这天亦是如此。真一办事很周到;不但腾出鹤轩来供三老相聚,而且封闭了通往鹤轩的垂花门,红纸大书“清净醮坛”四字,谢绝了游客。

  刚过中午,真一便将鹤轩中陈设妥当了名茶好酒,干湿果碟,十分讲究;到了快约定的三点钟时,第一个到的客,不是三老之一,而是特为约了来的李振标。

  李振标跟真一也很熟,所以一到就问:“老大,你晓不晓得,孙五太爷约我在你这里见面,是为啥?”

  “不清楚欸!”真一答说:“只晓得我师父跟朱三太爷都要来。”

  一听三老都到,李振标有些紧张了,“还约了那个?”他问。

  “没有别人,就是你一位特客。”

  “喔!”李振标咬着嘴唇在想,到底是何大事,惊动三老?

  真一也在奇怪;如今见李振标困惑的神气,越发心里痒痒地,想探究明白。不过,帮中的规矩,“开口洋盘闭口相”,事不干己,切忌多问。所以只得忍住,跟李振标谈些不相干的事。

  不久,沈二太爷到了;接着孙五太爷与朱三太爷联袂而至。见过了礼,真一又检点了一番,一切妥贴,方向沈二太爷说道:“师父,我在外头听你老人家招呼。”

  “也好!”沈二太爷使个眼色,“你陪振标去谈谈。”

  这就是要让李振标一起回避;做后辈的奉命唯谨,李振标立刻跟着真一走了。

  “五哥,”沈二太爷说,“开谈吧!”

  “有件为难的事,要跟两位讨个办法。”孙五太爷说,“振标回来当缉私营统领,有人要过不去了;关起门来说,都是一家人,公私不能两全,这已经难办了。还有更难办的是,想出头来叫开的,是个堂客,真是难上加难?”

  “堂客?”朱三爷捋着雪白的一把胡子问:“是不是这个姓?”

  “一定是!”沈二爷揸开了五指。

  “不错,是她!”孙五太爷不胜感叹地,“说起来,我们老弟兄三个都应该惭愧;想不到女流之中,着实有比男人家还要光棍的。”

  “喔!”朱三太爷很注意她,“老五,你难得这样子称赞人家。倒说来评评看。”

  细说之下,朱、沈公评,孙五太爷看法不错;“白五嫂”真可称是巾帼英雄。

  “三哥,”沈二太爷说,“你跟宝山的前人正是‘同参’,情份不同,你先说!”

  “我很难说话。”朱三太爷摇摇头,“还是先听老五的。”

  “白五嫂的志向,不可以不成全她;我想找振标来问问,只要他公事上交代得过去,无论如何要放她一马。”

  “这当然!”沈二太爷说,“不过,据我所知,他的肩膀上很重,公事怕不好交代。”

  “且跟他谈了再说。”

  于是沈二太爷往外招呼一声;真一将李振标陪到门口,掉头又走了。

  “振标,”孙五太爷说,“今天把你约了来,是有事要求你——”

  “五叔,”李振标急忙站起身来,“你老人家太言重了。”

  “我说这话,听起来好像过分,其实另有道理。这件事公私两难;在公事上,请你高抬贵手,不就是求你?”

  李振标越发不安;局促地搓手:“五叔,你老人家也是老公事;只要你老人家说做得到,我就一定做到。”

  这话着实不易对付;尤其是在孙五太爷,身为江都、甘泉两县的捕头,为了公事与私情兼顾,也伤过脑筋,将心比心,了解李振标的难处,更觉无话可以说。

  看起来,局面一上来就要僵,身为主人的沈二太爷急忙问道:“路是人走出来的。大家慢慢商量!振标,你的公事要怎么样才能交代,不妨先说一说。”

  “喏,三位大爷请过目。”

  李振标从“护书”中取出来一个一尺来长,六七寸宽的大封套;封口之处盖着紫泥大印,一望而知是两江总督衙门的公事。

  可是公事却不止一道。李振标前后所接的“札子”及刘坤一、刘友兰写来的信,都盛在这封套中带来了。三老之中,朱三太爷目不识丁,只识数目码子,孙五太爷大概西瓜大的字,识得两三担,只有沈二太爷早年是客栈账房出身,不但识字,还能写信;所以这些公事,当然由他来看。

  沈二太爷一面看,一面脸色就变了;看完,向孙、朱二人说道:“公事很麻烦。”

  “莫非还要借人头。”朱三太爷问。

  “岂止借人头?还不止一个!”

  “几个?”

  “一、二——”沈二爷算了一下,“六个人。公事上交代,这六个非缉捕到案不可,倘或拒捕,格杀勿论。”

  朱三太爷勃然变色,“振标,”他大声斥责:“这种公事,你怎么接下来的?”

  话说得似乎不通;两江总督下的公事,何能不接?李振标略想一想才明白;朱三太爷的意思是,说他根本就不该去当这个缉私营的统领。

  这当然让李振标感到委屈,“三叔,我也是身不由己。”他说,“如果当初刘大帅先跟我说明白,是有这么一件公事交代给我,我就讨饭,也不会做这个官。此刻,如果有门路,拿我调开,甚至革我的职;只要不让我挑这副担子,怎么样都可以,无奈办不到。三叔,这一层,你老人家要体恤下情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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