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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


  她的方向是坐东朝西,对面是赵仲华;空下坐北朝南的首席,白寡妇便即笑道:“莫非我做主人的坐在上面?”

  “那也无所谓!”

  “决没有这个道理。”说着,白寡妇便推金妹,“请,请!坐上去。”

  “不必推来推去!”金妹一伸手将上面那副杯筷,移到下方,“这样好不好?”

  这样,虽无首席,却有主位,是个最适当的折衷;赵仲华心里佩服金妹处事明快之至,不由得便赞成:“这样好,这样好!”

  “唷!”白寡妇笑道:“你倒已经帮她了!再过些日子,只怕连我表姊都不认得了。”

  一听这话,两人脸都发红;“那有这话?”赵仲华说,“我只有更记得表姊。”

  这话说得也很老实,是感谢她替他做主,撮合成这项姻缘;但在白寡妇听来,总觉得另有涵义,心里倒是一动——这一动,她自己知道,是不该有的事;赶紧收敛心神,帮着莲子上菜。金妹少不得也帮着动手,只有赵仲华安坐不动;注视着金妹的动作。

  “要不要喝点酒?”白寡妇问金妹。

  “不要!”

  不说不会喝,而说“不要”,便有相劝的余地了,“少喝一点点。”白寡妇说,“我有瓶薄荷酒;颜色真好看。”

  于是她进屋取来一瓶洋酒;瓶子是葫芦形,里面装着碧绿透明的薄荷酒。由于色彩的诱惑,金妹就不坚拒。

  赵仲华依旧喝他的花雕。莲子知道“表少爷”的习惯,烫热了的半斤花雕,不会多喝,可也不能少;早就替他备妥。

  于是浅斟低酌,一面品味金妹带来的宣威腿;一面闲谈。只是赵仲华插不进口;因为她们所谈的是时新衣饰,以及种种闺阁琐事,赵仲华并不在行。

  喝完一小杯薄荷酒,金妹的脸就红了;白寡妇还要再劝,金妹按住杯口,不让她斟,“不能再喝了!”她一面说,一面看了赵仲华一眼。

  显然的,这是怕引起赵仲华的反感。白寡妇心想,金妹能这样子看赵仲华的眼色行事,将来夫妇之间一定可以和谐;心里觉得安慰,自己又添了一杯。

  她的酒量很好,但不敢多喝。饭罢喝茶;看看时候了,便即说道:“妹妹,我们该走了。”

  “好,马上就走。”

  话虽如此,也还有好一会工夫。妇女出门不方便,一切都要检点到;她们在卧室中摸索,赵仲华便在堂屋里想心事。

  “我们要去了。”白寡妇走出来问赵仲华,“你呢?”

  “我?”赵仲华茫然地,不知何去何从?想一想才答:“我回盐栈去。”

  “你倒不如去看张书办。”

  赵仲华心神不属,不知她为何有此关照?一时愣在那里,不知如何作答。

  “怎么回事?”白寡妇嗔道:“莫非你醉了?”

  表姊有些生气了!赵仲华不免吃惊;定一定神终于想到,“对,对!”他赶紧说道:“我有件大事去拜托张书办。”

  一说“大事”,便知他已会意;白寡妇欣慰地点点头,却又不放心地叮嘱:“不要空手上门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赵仲华只要心思一集中,反应是很灵敏的,“我自己会办。”

  “那好!你先请吧。”

  “是。”赵仲华看着金妹,在找一句道别的话。

  金妹当然要躲;不过她是躲开白寡妇的视线,转到她身后,微微抬眼,瞟着赵仲华。

  “孙小姐,”他说,“请常来玩!”

  金妹点点头。白寡妇听她没有声音,转脸来看;这下,她不能不开口了,“白五嫂,”她问,“你欢迎不欢迎我常来玩?”

  “那有不欢迎的道理?不过,最好先通知我一声。”

  “嗯,嗯!”金妹慢吞吞地答说:“我知道你事情忙,要来,一定预先约好。明天下午,不知道空不空?”

  “有空,有空!”白寡妇问,“你啥辰光来?”

  “一吃过饭就来,好不好?”

  “怎么不好?”白寡妇向赵仲华使个眼色,“你快去看张书办吧?”

  赵仲华完全了解,金妹与白寡妇所说的那些话,实际上是说给他听的。最难得的是白寡妇充分能够意会,一问一答,配合得严丝密缝。想想实在是件很有意味的事。

  【五、扬州“三老”】

  因此,赵仲华走时,带着满脸的笑容。而金妹的脸色却变得凝重了,“白五嫂,”她问,“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为难,要爹替你出来摆平?”

  白寡妇一愣,“妹妹,”她问,“你怎么知道我有为难的事?”

  “是——”金妹认为不必隐瞒,“是赵二爷跟我说的。”

  “他怎么跟你说?”

  “他似乎也不十分清楚,只知道你好像有极大的心事。”

  “慢慢跟你谈。走!我到你那里去!”

  * * *

  三老聚会之处是在一处道观的鹤轩之中。这座道观名叫清都宫;主持道士是沈二太爷的徒弟——清帮三教九流都有,唯独理发匠是例外。因为清兵入关,强迫去发,有“留发不留头”的口号;剃头挑子一端是根旗杆,据说当初若有人不肯剃发,立即砍头,挂在“旗杆”上示众。理发匠成了刽子手,多少不肯做顺民的汉人,死在他们手里;而清帮本来志在反清复明,所以不屑与作为清兵鹰犬的理发匠为伍。自翁、钱、潘三祖传下来的家法,不准剃头的入山门,不过数典忘祖,记不得有此一段民族大义在;而清帮中人亦早就不反清了,反而替理发匠取的外号“扫清码子”,倒有反清的意味在内。

  这清都宫的主持道士,法名真一,长袖善舞,香火既盛,观产亦丰,平素好结交同门,对师父更是尊敬非凡,当然,孙、朱二老,在他亦是当师父一样看待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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