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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


  “总得五六天。”

  “六天好了!”白寡妇送到门口,又叮嘱一句:“六天一定回来。”

  那种依依不舍,黯然魂消的神态,在徐老虎亦是种新鲜的经验。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凄惶惶的感觉,如果不是有事要办,而只是访友游览,他真会改变主意,打消此行。

  等徐老虎一走,董金标来了;白寡妇不等他开口,便即说道:“我正要寻你有话说。老大有事到上海了;临走关照我告诉你派我表弟去接老杨那件事,不算数了。”

  “喔,徐老大怎么说?”

  “他说,他回来想一想,盐关有你在那里妥当得很;何况这个时候正是紧要当口,派个生手去,一定会害你为难。所以一动不如不一静。”

  这种说法是白寡妇的一番苦心。她一方面要抬高徐老虎的地位,表示发号施令都是他;另一方面又要替徐老虎“做人”,体谅部下,藉以笼络。而也亏得她这么做,才能将一道很深的裂痕,完全弥补。

  【三、清帮“家规”】

  原来董金标颇为不满徐老虎的独断独行。若说处置适宜,也还罢了;偏偏又是情理上说不过去的做法。所以想了一夜,决定来跟白寡妇打交道;预备“摔纱帽”,不想再管盐关。

  如今听白寡妇这么说,对徐老虎的感想自然改变了,原来的主意也打消了;脸上亦不再像刚来时绷得那么紧,略想一想答说:“我们无所谓。自己兄弟,就为难也要顶下去;不过,书手老杨做得好好地,无缘无故拿他换掉,也说不过去。我本想跟嫂子来商量,怎么样能对老杨有个交代?现在徐老大‘收回成命’,也就不必再去谈它了。”

  白寡妇点点头又说:“老大还关照,如今是为难的时候,全靠大家格外费心;等避过一阵风头再说。老董,盐关上最容易出事,你大意不得。”

  董金标本来是想“摔纱帽”来的,当然不会再想到盐关上应该如何戒备。如今听白寡妇这么说,一时无从回答;想了一会,慨然答道:“今天我就下去!这几天我自己钉在十二圩好了。”

  “那再好不过。”白寡妇说:“老董,你要记住,凡事要忍!”

  董金标将这个“忍”字,在心里又念了几遍;让它生了根——盐关上一向霸道惯了的,不管是缉私的兵丁,还是私盐贩子;到了那里就只能听盐关的摆布。如今李振标复起,彼此另有过节,不是铜钱子所能摆得平的;那就只好委屈自己,凡事忍耐,以不惹事生非为第一紧要之事。

  “我懂,我懂,嫂子,你放心好了。不过,”董金标话风一转,提高了声音,“忍也只能忍得一时,姓李的那里,总要想个法子‘叫开’才好!”

  “本来就是这么在做。现在是在孙五太爷身上下工夫,请他老人家出面,我想,应该有点用处的。”

  “当然有用处。不过,也要快!我听张作梅说,李振标昨天晚上已经回来了。”

  “昨天晚上回来了!”白寡妇在想:自己应该有何行动?

  若说有所行动,自然是对将上任的新官,表示一份敬意。不过酬酢交际,亦须讲身份、有渊源;自己是女流,只能跟李家女眷往来,却又以彼此处于敌对地位,李振标为避免物议,可能不会欢迎。如果碰钉子,加油加酱地添上许多很难听的说法,自己这方面的处境就更为不利了。

  “嫂子,”董金标见她不开口,了解她的心境,安慰地说,“船到桥门自会直。姓李的不见得是三头六臂,不必把他看得太了不得。”

  “话不是这么说。”白寡妇再一次告诫,“你关照大家,这趟一定不能大意;凡事小心忍耐!新官上任三把火,不要去惹火烧身。”

  “这倒是实话。”董金标心领神会地,“我们就熬它一个月;这一个月里不动手,让他抓不着毛病,看他能拿我们怎么样?”

  “一个月怕不够。”白寡妇想起一件事,随即交代,“等他上任那一天,我们弄份‘礼’送他,这一趟要弄得像个样子,半条破船,两三只骡子,是不够的。”

  这是相沿已久的,官私勾结的一个障眼法,上面逼得紧了,缉私的官兵不能不有所交代;于是弄几包私盐,驮在瘦驴子上;或者装在破船里,有意丢给官兵,让他们去铺张报功。尽管是公事上说得天花乱坠,结果是虎头蛇尾,根本没有什么功劳可言。倘能大加牺牲,譬如缉获整船的私盐,则在报功的公文上,就可以大吹特吹了。

  如今抄老法送“礼”;而要“弄得像个样子”,董金标便须请示了,“嫂子”,他问,“你关照个数目给我。”

  “我关照没用。你跟他们去商量;看要怎么样面子才好看?都依他们好了!”

  所谓“他们”就是缉私营的官兵;四金标跟他们都很熟,按月有“开销”,归一个姓王的千总经手,到通裕盐栈去领;因此,董金标说:“这样,下个月的‘开销’,我就先带了去,比较好讲话。”

  “也好!你直接到通裕去接头;顺便关照张老好,请他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。还有,请你派个弟兄去找一找小赵,叫他到我这里来。”

  “小赵等下要到我那里来,我关照他就是。”

  赵仲华跟张老好几乎同时到达;看来很巧,其实不巧,白寡妇有些话是要个别私下谈的。

  当然,照关系来说,应该让赵仲华回避,白寡妇便找件事支开赵仲华;说是有只翡翠戒指要改镶,托他去办。

  “刚才出门的,是我表弟,名字叫做赵仲华。”白寡妇问张老好,“你以前见过的吧?”

  张老好是通裕盐栈的档手,六十多年纪,为人十分老实。除了吃酒下棋以外,别无嗜好,平时守着盐栈,等闲难得出门;连白寡妇这里,一年亦不过来个四五趟,所以并不认识赵仲华;不过他的记性好,陌生人见过一面就不会忘记,赵仲华是见过的。

  “原来是令表弟!”张老好说,“前年太太三十岁大寿,我来吃寿酒的时候,记得就看见这位赵先生。”

  “你叫他小赵好了。”白寡妇说:“我这个表弟,在江都县班房里帮人家抄抄写写,混不出啥名堂来;我想哄他到通裕去打打杂。老好,你看他有点什么用场?”

  “不知道他算盘怎么样?”

  “还可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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