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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


  说到这里,酒菜已到,欢然对酌;张慕仪一面闲谈,一面动脑筋,很快地想出了一个办法。

  “我那亲家,有样癖好,喜欢养蝈蝈,如果你去弄两盆蝈蝈来,请他抽空来看。那比什么都灵,一叫就到。”

  蝈蝈儿就是蟋蟀;在此橙黄橘绿之际,正是当会的时候。秦典林于此道外行;不过他知道,旗人爱这玩意的很多,且有恃此为副业,一年一度在这东西上,生发出卒岁之资来的。

  秦典林略想一想,欣然答说:“容易得紧,手到擒来!”

  “什么?”张慕仪诧异,“你是去提两个蝈蝈儿来?那种小孩玩的东西怎么能上台盘?”

  “老张你误会了!”秦典林笑道:“蝈蝈我虽没有养过,听总听说过;拿来‘斗花’,上千银子的输赢,这那里是儿戏的事。我说手到擒来,是认识一个驻防的旗下人,每年都养好几十盆好蝈蝈;我去挑他几盆,让刘二爷来看。”

  “我说呢?那还差不多。”张慕仪想了一下说:“好了!这里吃完了,你就去办事。我在家等你消息;只要东西一到,我们马上就走。还有,兵贵精不贵多,你顶儿尖挑两盆来,就可以了。”

  说完了,开怀畅饮,酒足面饱,秦典林抢先惠了帐,作别先走。找到江宁将军衙门里,一名职称叫做“骁骑校”:名字叫做达阿丹的蒙古旗人,道明来意。这是买卖上门,达阿丹连公事都顾不得了,向同事关照一声,将他带到家去看货。

  一进门便如秋夜荒郊;秦典林于翰墨一道,眼高手低,肚子里也颇记了些好诗好词;不由得便想起姜白石的那首“齐天乐”,低低吟着:“庾郎先自吟愁赋,凄凄更闻私语。露湿铜铺苔侵石井,都是曾听伊处!”便即说道:“想不到这里也有这么多‘哀音似诉’”。

  “看着这么多,没什么大用处。”达阿丹问道:“秦爷,你是自己玩儿,还是送人?”

  “送人!要顶好的,不必多,两盆就可以了。”秦典林特别声明:“话可说在前面,我是不懂;人家可是大行家!拿不出去的东西,不但丢我的面子,也坏你的招牌。”

  “噢!”达阿丹问道,“养这玩意的大行家,自然识货:前天我新得了一个,看起来不起眼,调教好了,可真是一员‘猛将’。只要你一个整数。”

  “一两银子?”

  “秦爷,你真是打哈哈了。”

  秦典林原是故意这么说的;当即笑笑答道:“一两银子的货色,我也送不出手;十两银子值不值,我又不知道。只有这么办,你跟我走,让人家看了看货色,中意了,我一文不减;看不中意,原璧奉赵。”

  “行!”达阿丹问:“不说要两盆?”

  “对!你挑一盆,要你这里最好的。”

  “最好的可得四十两银子。”

  “只要值,四百两银子我也出。还是那句话,我不懂,要看人家出价,如果说是只值二十两,就看你的意思了,行就行,不行也没法子,累你多跑一趟。”

 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。秦典林带着达阿丹与他的两盆蟋蟀;经由张慕仪的安排,很顺利地跟刘升见到了面。

  匆匆介绍过了,刘升忙着要看蟋蟀,果然是行家;他对达阿丹索价四十两银子,在宜兴澄泥旧盆上,红纸标明“天下无敌大将军”的那头蟋蟀,并不在意;而对另一头颇为赏识,左看右看地,兴味好得很。

  “这只蝈蝈儿是异种,要到秋风大起,才显威风,确是不错。”

  “难得刘二爷看得上眼,留着玩好了。”秦典林指着“无敌大将军”一问:“这盆怎么样?”

  “不好!你要不信,我带了两只在这里,让牠们下场咬一咬,好不好?”

  这在秦典林就不能作回了。不过为了凑趣,很愿意促成这件事;当时将在远处等回音的达阿丹找了来,道明其事,问他的意见。

  达阿丹面有难色;刘升便揶揄地说:“原来你这个‘无敌大将军’是不得阵的!”

  这一说,达阿丹不能不勉为其难了;想一想答说:“我的输了,没话说;赢了呢?”

  “我买你的。”秦典林立刻接说:“四十两银子,一个不少。”

  “果然赢了我的,四十两银子也值。”刘升很有自信地,“就怕赢不了。”

  “慢慢!”张慕仪插嘴问说:“两败俱伤怎么说?”

  “那还说什么!”刘升答道:“受伤的蝈蝈,只好丢掉,还能索钱?”

  达阿丹想一想,同意了。于是刘升将他随携的蟋蟀挑了一只大小相当的,用“过笼”移入“无敌大将军”的“座营”;他很大方,由达阿丹“下草”引逗。引得近了,彼此张牙互咬,在秦典林看势均力敌,难分上下;但真所谓“力巴看热闹,行家看门道”,达阿丹“下草”将两下分开,看一看刘升,等候回音。

  “你的要狠一点!”刘升指着另一盆说,“两盆,一共二十两银子。你不要还价!”

  “刘二爷是大行家,我没话说。”

  “好了!成交了。”

  秦典林的动作极快;掏出两张银票塞在达阿丹手里。刘升自然不允,推让了好一会,终于还是秦典林惠的钞。

  “这怎么好意思?”

  “小意思,小意思!”秦典林笑容满面地,“刘二爷,请把你的宝贝收好了。我有点事要请教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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