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小凤仙 | 上页 下页
一二三


  开了一上午的会,直到饥肠辘辘,还没有结果。最后走上了不得已的一条路子,推举巡按使屈映光为临时都督。第二天,四月十二宣告浙江独立。

  屈映光首鼠两端,出了一张布告,说“军民要求独立,将军失踪。本使为各界以维持地方秩序相迫,已于今日决定以巡按使兼总司令,维持全省秩序。”同时又密电北京,极力自陈,迫不得已的苦衷,表示仍旧效忠袁世凯。

  这在袁世凯,当然算是安慰,四月十四日便下了一道申令,前面引叙屈映光的原电,后面大为嘉奖:“该使识略冠时,才堪应变,军民翕服,全浙安然,功在国家,极堪嘉尚。着加将军衔,兼署督理浙江军务。当此时情势艰危,该使毅然热心,顾全大局;既已声望昭彰,务当始终维持,共策匡定。”

  电文在报上发表,各方反应不同。局外人觉得以一省脱离中央政府而独立,竟成为“功在国家”,未免滑稽,而局中人则对屈映光大表不满。新军实力派之一的周凤岐,首先从宁绍防区,通电反对,要他澄清立场,表示“严阵以待”。在杭州在上海的浙江省国会议员,更通电宣布屈映光的“罪状”:

  屈以巡按使兼总司令,布告中外,非驴非马,惊骇万状。论屈在浙四载,唯知竭民脂膏,以固一己荣宠,旋复俯首称臣,首先劝进。滇黔事起,各省中立,独屈筹饷刮款,进供恐后。祸害民国,厥罪甚深。若复戴为本省长官,实足令我三千万浙人,无面目以见天下。且通电输诚,伪命嘉奖,既誓死于独夫,奚忠诚于民国?反侧堪虞,粤事可鉴,宜速斥逐,勿俾贻祸。

  其实不待“斥逐”,屈映光自己先就不想做这个都督。他当然也有他的一套看法,上海及江苏全省都没有独立,浙江独持异调,只恐曲高和寡,引来北军,岂非地方受灾?因此,虽在四月十七恢复了都督的名义,但又做了二十天,便坚决求去,改推吕公望继任。屈映光第二天就回台州原籍,长斋供佛,耽于内典,做了个不出家的和尚。

  ***

  浙江的独立,对密迩的江苏,当然是一个极大的刺激,尤其是在上海的革命党,以陈英士为中心,全力展开活动。最初是想说动冯国璋在南京独立,但冯国璋另有俟机而动、从中渔利的一番打算,所以表面守中立的态度,显得相当坚定。

  看看此路不通,只有另外设法。第一个目标是江阴要塞,因为江阴是长江极重要的一重门户,炮台中有要塞炮八十门、机关炮四门,炮兵一千名,另加守备的部队一旅另一团,如果江阴能够独立,炮台落入革命党手中,足以威胁冯国璋,迫使他改变态度。

  四月十四,镇江告警,江阴要塞司令龚青云被刺未中。隔了两天,终于赶走旅长方更生,公推尤民为护国军总司令,萧光礼为要塞司令。消息传到南京,冯国璋大为焦急,当天召集江苏绅士,表明他对时局的态度。

  冯国璋表示,大局不日可以解决,江苏目前不便宣布独立,希望大家谅解他的苦心,共同维持治安。至于江阴独立,破坏了江苏的完整,他决定派兵“定乱”。

  江阴果然“克复”了。但冯国璋已搞得手忙脚乱,军队调遣之时,要兵无兵,要晌无饷,都往北京方面推托。为此,冯国璋大发牢骚,打了个电报给国务卿徐世昌,说:“比年以来,枢府采用集权政策,无论兵力财力,均归中央遥制。枢吏或有设施,动为权限所扼。即以军队言,各省自有之兵,一律裁减,至再至三。既欲节省饷需,不免削足适履。防务得力与否,无暇兼顾并筹。无事之时,尚可勉敷分布;一旦发生变故,统系不一,调遣为难。”接着便表明此次江阴之乱,全靠他个人的威望;不过,局势应该从“根本上着手,为除旧布新之谋,及今尊重名义,推让治权,开诚布公,昭告中外。”词气咄咄逼人,都为袁世凯而发。袁世凯心里自然不舒服,但不能不婉言解释。因为此时长江上下游的一个陈宧、一个冯国璋肯不肯尽心尽力,是他大总统的职位,能否保存的关键所在。

  §二十五

  从中央直接跟西南议和,一方面漫天要价,一方面就地还钱。双方条件悬殊,无法谈得拢时,徐世昌和段祺瑞决定间接求和,委托陈宧和冯国璋出面调停。

  徐、段赋予陈宧的任务,是请他跟蔡锷商量,务必将袁世凯留任这一条,加入议和条件。陈宧答应极力向蔡锷疏通,事情本在未定之天,而北京打给冯国璋的电报,却说蔡锷已经答应仍旧推戴袁世凯为大总统。主要症结,既已消解,其他的话,就比较好说了,一直不明显表示态度的冯国璋,因而提出调停意见八条,第一条就是:“应遵照清室交付组织共和政府全权原旨,承认袁大总统仍居民国大总统地位。”

  那知道八条通电刚刚发表,就接到了陈宧分致徐世昌、段祺瑞、冯国璋的通报,才知道蔡锷根本未作任何承诺。

  陈宧的电报中说,接到中央委托的任务,立即派代表到永宁,与蔡锷磋商和平解决办法,大致以维持现政府为主。蔡锷现已有了答复:云南、贵州两省,不能同意袁世凯留任大总统。陈宧表示望浅言轻,一个人调停的力量不够,建议联合江宁、安徽、江西、湖北、湖南、山东各省,共同出面承担,仍旧请中央主持,指定适当地点,分电各省指派代表会商调停办法。

  在陈宧而言,这是变相的打退堂鼓,在冯国璋却了解了事实的真相,以为是袁世凯授意徐、段,有意欺骗,事到如今,还耍这样的手腕,未免令人寒心。再想到上年夏天,跟梁启超一起进京谒见,袁世凯斩钉截铁地表示决不搞帝制,结果他出京没有几天,筹安会就紧锣密鼓地上了场,心里越发不舒服。

  新怨旧恨,加上一起,他到底忍不住了,关照他的秘书长,一向反对袁世凯的胡嗣瑗,拟了一个电稿,当日拍发,指责袁世凯对他“倚若心腹,而密勿不尽与闻;责以事功,而举动复多掣肘”,谈到陈宧跟蔡锷的交涉,怨责“值此事机危迫,犹不肯相见以诚;调人暗于内容,将从何处着手?”最后说的是:“默察国民心理,怨诽犹多,语以和平,殊难厌望。实缘威信既堕,人心已涣,纵挟万钧之力,难为驷马之迫。保存地位,良非易易。若察时度理,已见无术挽回,无宁敝屣尊荣,亟筹自全之策。”

  这明明是劝袁世凯退位。自己人作此表示,袁世凯既伤心,又着急,当天就恹恹成病了。


虚阁网(Xuges.com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