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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八


  于是朱文跟代表周森来招待的那人通了姓名,他姓刘,朱文便称他“刘公”,随即把艾全的意思,很委婉地转告了他。

  “道命,遵命!”刘公一叠连声地答应,“奉屈诸公尽一夕之欢,原该免了那些繁文褥节,才能尽兴。”

  刘公说完,向青衣老媪做个手势。于是满园蝴蝶纷飞似的,乐伎们一拥而上,乱轰轰簇拥着客人上堂,堂上早已排好席位,东向宾位六席。西向主位两席。重重锦衤因,十分华丽。艾全坐了宾位首席。最末一席,原该属于朱文,但因周森有话交代,朱文要表示关系不同、特地与刘公在主位相陪。只是不管是宾位还是主位,每席都有两名乐伎,在后陪侍的。等不得坐定寒暄,就拉着她们的手在调笑了。因此,嘈嘈切切,好久静不下来。

  “我看行酒吧!”朱文向刘公悄悄耳语。

  “是!”刘公答应着,向侍立在堂下的青衣老媪递了个眼色。

  不多一会,便有一班垂髫侍女,捧着食案,排队上堂。乐伎帮着安箸斟酒,等略略停当。刘公与朱文双双捧酒,举手示敬,一饮而尽以后,刘公才开口说话。

  “遵艾公的吩咐,不作客套。各位在此,如在府上,务请尽欢。”

  “多谢,多谢!”艾全代表发言,回敬了一爵酒。

  于是其余四个也都举爵就口,洒还未干,雪白的手腕已伸了过来,准备再斟。有人趁势捉着手腕亲吻,第一个开头,第二个学样,霎时间娇笑满堂,酒肴狼藉,自然而然地脱略形迹了。

  主位的两人,自然比较文静。但朱文到底也还是客,他身后的一个绿衣乐伎,殷勤相劝,笑着问道:“郎君尊姓?”

  “我姓朱。你呢,叫什么名字?”

  “我叫双螺。”

  “好名字!”朱文笑道,“不过我不懂。”

  双螺嫣然一笑,颊上两个极深的酒涡。这下朱文懂了她的名字。

  于是朱文笑道:“想来你的酒量很好。”

  “凡有初见的嘉宾,莫不如此说。”双螺伸出尖尖的食指,点着她的酒涡答道:“其实,我是徒有其名。”

  朱文看她婉娈可喜,而且语言不俗,大为欣赏,心里在想,若能有她与缇萦作伴,这迢迢旅途,缇萦就决不会再感寂寞,心情愉快,她的脾气当然也就不再会那样喜怒莫测了。

  这样默默在想,自然便无视于眼前的任何人。双螺受过严格的教导,她紧记住的责任,就是要为她所侍奉的宾客破愁解闷,这时看到朱文的神态,自要有所酬劝。

  “朱公子!”她轻轻喊了一声。

  自出生以来,朱文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加以这样的尊称。一时倒怔怔地,有些怯于答应。

  “怎的?”双螺的眼中,似惶恐、似委屈,“我哪里得罪了你?你恼我,不理我!”

  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装得极像,朱文大为抱歉,赶紧辨白:“没有的话,我为何恼你?你太多心了!”

  “真的,你没有恼我?”她依然微书着眉,不信似的问。

  “自然是真的。我真不知道你这话从何而来?”

  于是,双螺的眉眼慢慢舒展了。仿佛是一步一步想明白了似的,“你得干了这一爵,”她双手捧酒,奉向朱文:“我才相信你不是恼我!”

  “此又何难!”朱文一仰头,把酒干了。

  “谢谢你!朱公子。”她笑道说。笑得极甜,一面又替他斟酒。

  “原来你不过要我饮酒!”朱文也笑道,“何必费那么大的事来骗我?”

  “骗你?我不敢!”她低首敛眉。微微摇头,长长的耳环晃荡,别有一种妩媚之致。

  朱文有些心荡了,凑过脸去。亲着她的双颊。举爵就口,只浅饮少许,便有醺然之意。

  双螺让他亲了一会,悄悄在他耳边说道:“你也别冷落了我姊姊!”

  朱文这才想起,另一面还有个人,随即转脸去看。那一个年纪是要比双螺大些,穿着月白色红花的绣襦,正含笑迎着朱文的视线。

  “双螺说你是她姊姊,你怎的没有酒涡?”朱文摸着她的脸说。

  “这里都是姊妹相称。我们不是亲姊妹,但也差不多。”

  “怪不得双螺那样关顾你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
  “我叫燕支。”

  “这名字也好,”朱文又说,“听你口音是生长在关中?”

  “是!”燕支低声答了一个字,把头垂了下去。脸上似有凄楚之色。

  朱文倒不解了,知道其中必有缘故,但不便贸贸然问出来。转脸向双螺低声说道:“看燕支!”

  “不要紧的。你别管她!”

  朱文一半好奇,一半是动了侠义心肠,想着燕支必有心事,如能为力,不妨助以一臂,所以怂恿着双螺,叫她说个究竟。

  “不是我不肯说。”双螺答道,“只怕说出来,你也会替燕支难过。好好在饮酒,何苦自寻烦恼?”

  这样一说,如果朱文就此置诸不问,显得他只想听一个故事来遣闷下酒,并不是持着同情的态度!他不愿让双螺和燕支留下一个印象,觉得他自私,于是越发坚持着要听个明白。

  “好吧!”双螺看了燕支一眼,见她没有什么反对的表示,使即点点头,“我来告诉你!”

  这是燕支的一段悲惨遭遇,也是她屈身在这里当一名供人取乐的女伎的由来。而她原是个像缇萦一样,应该安居深闺、不识人间愁苦的好人家女儿。

  也是遭了一场官司,她的父亲——一个家道殷实的乡官,不堪仇家的凌辱,彼此殴斗,失手伤人,下了延尉诏狱,狱吏索贿,为上官所发觉,深恐牵累,一个劲的往苛刻的地方推求,锻炼成狱,以“故杀”的罪名,判处死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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