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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〇


  吴义和艾全俩一唱一和,尽力安慰淳于意。这突变的态度,为何而起?他不明白,只觉得情义可感,藏着那包药,原为受辱不堪时,自裁之用。既然狱吏不怎么凶恶,又何苦一定要走极端?就让他们搜了去吧!

  于是淳于意感激地道谢,并且拜托:“多蒙两公开导,感何可言?我平白被祸,有待昭雪,还求两公格外包容成全。”

  “好说,好说!”艾全拍胸脯担保,“一路上,我们决不叫仓公受委屈。到了京城,昭狱里也都是我们弟兄,无事不好商量。大家都是有儿有女的人,该积积德,得方便处且方便,何况仓公你这样的好人,提起来没有一个人不敬重的。”

  “艾公过奖了。”淳于意欣慰地微笑着,觉得那件赭色的囚衣,似乎也不怎么可厌了。

  “老吴,你在这里陪仓公聊聊天。”艾全看一看天色,站起身来,“我去看看,晚食好了没有?”

  艾全一转背,立刻变了一副面目。狱吏最痛恨的,就是犯人有自杀的意图。一则,狱克恃以作威作福的,就在犯人乐生恶死的一念,如果不惜其身,甘愿一死,那就无所施其技了;再则,犯人自杀,自是狱吏监守疏忽,必受处分。因此,犯人若是触犯了这个大忌,会得到极惨酷的报复,求死不得,求生不能。不过,身在客地,无所畅所欲为,所以艾全见机,表面用一番好话先稳住淳于意,免得他再用别的方法寻短见,暗底下却另有阴谋。

  在那六个人中,艾全算是个头领,因此不必与同伴商议,一径来见杨宽,报告了搜获毒药的经过,杨宽也吃惊了。

  于是艾全提出要求,将淳于意加上“钳”、“钅大”。并且表示,若非如此,怕的会出乱子,到那时负不起这个疏虞的罪名。

  “这可为难!”杨宽踌躇着说,“我已经答应这里的内史‘颂系’。现在改为‘械系’,怕伤了人家的面子。”

  “此一时,彼一时。这里的内史,能信得住此一路去到京城,中途不出毛病?”

  “这话不能说,一说,他们正好派人护送,一路上有多少不便!”

  “是,是!”艾全领悟了,心里佩服曹椽“见事之明”,于是接下来又说:“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他,白白地‘颂系’!”

  “慢慢儿来。”杨宽慢条斯理地说:“事情刚刚开头,看他家里的人怎么说?”

  “是!”艾全停了一下,放低了声音:“吴义递了话给他,那家伙仿佛有些装糊涂。”

  “唉……”杨宽大为不悦,“你们简直胡闹!你可记住,这还是在人家的地方。离了阳虚,有多少话不能说?这时候就沉不住气,等不得了!”

  这一顿斥责,其实就是指示,在阳虚,耳目众多,必须顾忌,等起解上路,人在自己掌握之中,于取于求,要如何便如何!这便是曹椽提示的要领。艾全心领神会,喏喏称是,退了下来,召集同事,转达了杨宽的意思,把看守的职务,重新作了一番安排,六个人分作三班,日夜防备,怕的是淳于意真个寻了短见,不但公事上不好交代,而且到嘴的一只熟鸭子,平白地飞掉,他们都相信以名满天下的“仓公”,行医多年,蓄积甚富,这一趟出差,一定可以发笔小财。

  刚刚安排好,杨宽又着人来唤艾全,到得内堂,只见廊下站着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,男的五十岁左右,看那打扮,是官员的仆从,女的年纪更大,有六十来岁,衣着朴素,但神态间安静大方,猜不透她是何来路?只看到地下放着一卷寝具和一个竹筐,艾全心里有数了,是淳于意家的人来探监了。

  果然,杨宽告诉他说:“内史派了个姓虞的苍头,带来了淳于意家的一个老媪,想见犯人一面,你去好好料理。凡事能通融,不要挑剔。”

  犯人家属探监,可准可不准,看钱说话,并无定规。但艾全已预先有了了解,知道杨宽的意思。要把一切都记在内史帐上,所以故意提高了声音答道:“既有内史的嘱托,自然要格外通融。”

  于是艾全把他们领到值班休息的屋子里,通了姓名,艾全才知道那老媪姓卫。卫媪极其内行,知道送入狱中的任何东西,都得先经过搜检,所以不待艾全开口,先把带来的寝具打了开来,一条布衾,一条褥子,竹筐里是一些日常使用的杂物,还有一方淳于意最喜爱的烧羊肉,用块干净白布包着,摸一摸还是热的。

  艾全这下倒有些为难了。若是别人。好办得很,叫手下把那东西都拆开弄碎细细检查,不必顾忌这样一番折腾,用的东西不能再用,吃的东西不能再吃。但既然有内史照应,就不能胡作非为,而艾全却又真的怕有夹带,特别是那副衾褥中,保不定又藏着毒药。

  略略翻检了一下,艾全半真半假地笑道:“阿媪,你可不是来害人的吧?”

  “怎说此话?”卫媪正色质问。

  “看你虽是女流,倒像是个懂外场的,那就老实说吧,你这些东西里头,可藏着什么凶器或者毒药?”

  原来如此?卫媪完然而笑,“艾公,你真心细!”她指着虞苍头说,“倘有此事,那不是害你,是害我们阳虚的内史。承内史的思典,曹椽的成全,得以探望我家主人,若有夹带,连累内史要担关系,我万万不敢!”

  “好!”艾全一翘拇指赞许,“既这么说,你把东西收起来!我带你去看看苍公。”

  “多谢,多谢!”卫媪从容不迫地卷起衾褥,一面收拾,一面拿眼看着虞苍头。

  “喔!”虞苍头装作忽然想起了什么的神气,“我的马匹,忘了拴上,走失散,可不好找。”说着匆匆走了。

  卫媪等他走得远了,又看一看窗外无人。方始把她那个片刻不离手的小布包,解了开来,里面是一块黄澄澄的金子。用意要艾全看一看,所以她随即又一掀布角,把金子盖没,这时才开口说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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