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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“不孝就不孝。”缇萦也因为喝了酒的缘故,格外撒娇,她学着她父亲的语气说:“我才不到临淄。随便什么地方我都去,就是不去临淄。看看爹爹能奈我何?”

  淳于意真个无可奈何,啼笑皆非了。只好看一看宋邑,意思是要他帮着劝一劝缇萦。

  看他们父女俩斗目,看得出神的宋邑,这才发觉自己应开口,“老师,”他急急地说,“我还有几天耽搁,慢慢再谈吧!”

  事实上,也只好如此。淳于意点一点头,表示接受。但心里却不断在嘀咕……原就怕缇萦不肯离父而去,此刻果然如此。看来这才是十分棘手的大难题。

  “爹!”缇萦看到父亲的脸色,顿感不安,“你可是生我的气?”

  “傻话!”

  “那为何又闷闷不乐呢?”

  “只为你不肯听我的话。”

  “那还不是生我的气?”

  淳于意语塞。这时他心里还是清楚的,知道自己有了酒意,说话颇三倒四,还是休开口的好。

  这样喝着问酒,最容易醉人,等缇萦发觉不妙,想要再拦阻时,淳于意已呕吐得满席狼藉了。

  于是缇萦把卫媪唤了来,加上宋邑帮忙,把大醉的淳于意扶到卧室,沉沉睡下。收拾残肴果核,清扫一净。缇萦又焚了一炉香,祛除秽气。然后分席落坐,趁淳于意鼾声如雷的这一刻,正好细问缇萦谒见阳虚侯的经过。

  “我是在箭回谒见阳虚侯的——”

  由这一句话开头,缇萦细叙了她的得意经历。可以令人兴奋的话太多,似乎都挤在喉头,争先恐后地要跳出来,所以显得杂乱而无条理。加上她的说话太急而娇喘,和自觉有趣的忍俊不禁,越发把声音弄得模糊不清。然而宋邑和卫媪都不忍打断她的话题,要她重说一遍,他们也都像她一样,一直都是不自知地挂着笑容,觉得世间再没有比缇萦所说的故事更有趣了。

  等缇萦把话说完,宋邑和卫媪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。阳虚侯的决定,确是他们所意料不到的,因此,他们需要在心里认真的估量一番,看看是不是妥善可行?

  这使得缇萦奇怪了,“怎么?”她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了,“可是有什么疑问?”

  “没有,没有!”宋邑赶紧答道:“我只是在想,阳虚侯何以肯这样帮忙——老实说,照他的办法。是担着极大的关系的”

  “这倒不须愁得。”卫媪接口,用缓慢而着实的语气说:“阳虚侯跟主人家的交情不同,这份关系,他是肯担的。”

  这一说,宋邑释然于怀,欣快地说:“这就不碍了!老师一定可以免祸了!不管朝廷如何处置,反正人在阳虚侯处,只要他肯担关系,硬把人留下来,朝中执法的延尉,又有什么办法?”

  接着又商量,要不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淳于意?宋邑跟缇萦的意思一样,认为早些说了,可以让他安心。尤其是缇萦,不忍父亲在暗中煎熬,这一点是卫媪所深切了解的J但她更了解淳于意的性情,有时执拗得不近人情,倘或跟他一说,他竟不以缇萦的抛头露面为然,加上有心赌气,说不定就会去见阳虚侯,说上一套不愿领情的话,那会弄成一个无法挽回的僵局。

  终于,宋邑和缇萦都接受了她的见解,相约对此只字不提。但是,淳于意已有打算,要叫卫媪带着缇萦,随宋邑一起回临淄,这又该如何回答呢?

  “那也不难办。”卫媪想了想说:“阿萦自然不肯去,宋公你又急着回临淄,那怎么办呢?到时候我自会看情形说句话,把事情拖着再说。”

  “对了。就这么着,”一切都筹议得很妥贴了,夜也很深了。他们都带着十分恬适的心情,去寻好梦。而半夜酒醒的淳于意,却是思前想后,心事如潮,辗转反侧,眼睁睁直到夭亮,悄然起身启户,自到厨下取水盥洗。

  就这时,卫媪也来到了厨下道过早安,看一看淳于意的脸色便说:“昨夜怕是没有睡好?”

  “醉得太厉害了。酒能伤身,实在不是好东西。”

  说着,取了一盂清水,走到院子里去漱口。卫媪手里拿着通条在拨开炉火,准备烹制早食,目光却一直盯着淳于意,看他形容枯槁,步履迟重,长长条身影,有气无力地踩着浓霜将要熔化的坷泥地,着实替他担心,怕他脚下无力会一跤摔倒。

  这哪里像个四十不到,正是精力弥满、意兴豪迈的中年人?卫媪想起昨天私下看到的阳虚侯,体魄魁伟,神完气足。记忆中的影子与眼前的形像重叠在一起,越发叫多年主仆,早就当作一家人的卫媪,觉得凄凉可怜。

  于是,她心念一动,觉得缇萦和宋邑的想法也对,不如把阳虚侯的话告诉了他吧,让他也好在这一年将尽的萧瑟严冬过几天安心的日子。

  主意是定了,说话却还要谨慎。等淳于意回到廊上,就着石台洗脸时,他一面替他添注热水,一面不经意地说:“主人也不妨去看看阳虚侯——有个人商量商量,究竟是有益无害的事。”

  “不必!”淳于意答得极快、极坚决,这还不够,抬起一张水渍淋漓的脸,看着卫媪又说:““为人不欺君、不犯法。没有什么可怕的。”

  是这等点水泼不进去的固执,卫媪也不再往下说了。

  “我放不下心的,只有一件事。你想来一定知道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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