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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


  张謇中了状元,恰好中日关系因朝鲜问题而恶化,张謇在这方面的经历与知识,自然为翁同龢所极端看重,因而成了主战派的大将,九月间合翰林五十七人,疏请恭王秉政;合翰林三十五人,共劾李鸿章;又以讲官资格独疏严劾李鸿章,战不备,败和局。正在搞得有声有色时,接得噩耗,老父病殁,九月十九南归奔丧,至光绪二十四年闰三月,方始服阕入都。翁同龢正在“定国是”,张謇亦颇参预,但为时不过一月,翁同龢即被逐还籍。试看张謇自订年谱:

  光绪二十四年戊戌,四十六岁。

  闰三月:入都销假,补散馆试。

  常乐乡民误会社仓意,毁仓董许聘三之家。

  副都统景祺行间架税,同时又行中允黄思永奏请之昭信票。

  二十六日,见翁尚书,言间架税之弊甚于昭信票。

  二十八日,见申戒昭信票之谕旨。

  闰四月:复见尚书言之,尚书立命驾往户部,曰:“改过不吝,不可以需贼事。”因请电传九督抚。

  请翁尚书停江北米粮捐,为草留已收之昭信票款于各省办农工商务矣。上翁尚书理财标本急策。

  恭亲王奕訢卒,度朝局将变。

  十八日,保和殿试散馆,十事对九,赋“霈泽施蓬蒿”试帖。试时誊至第四韵,四川胡竣越余坐前过触几,激墨点污卷如豆,既刮重写,乃脱一字,临行知之,复刮三十字重写,疵类殊甚,列二等三十七名。始用初花眼镜。

  闻近常乐镇之龚某扇众毁常乐社仓。

  二十二日,见翁尚书所拟变法谕旨。为翁尚书拟大学堂办法。

  二十七日,见翁尚书开缺回籍之旨。见文武一品官及满汉侍郎补授者,均具折谢太后之旨。

  二十八日,徐致靖昨保举之康有为张元济召见。

  二十九日,乾清宫引见,德宗神采凋索。

  诣翁尚书,已治装谢客,因请见,引朱子答廖子晦语,劝速行。

  识宗室伯茀编修寿富,与为友,竹坡侍郎宝廷子也。

  再看翁同龢此时日记:

  四月初一 张季直殿元服阕来散馆晤谈,言江北纱布局及盐滩荒地两事,皆伊所创也。

  四月十八日 看张季直各种说帖,大旨办江北花布事,欲辨认捐及减税二端,又欲立农务会,又海门因积谷滋事,欲重惩阻挠者。此君的是霸才。

  四月二十二日 晚约张季直小饮,直谈至暮,毕竟奇材。

  四月二十五日 申初二张季直来,谈至暮,盖无所不谈矣。

  五月初八 黄仲弢、张季直来,留面长谈。

  师弟相得,情见乎词。按:自甲午恭王复起,翁同龢再度入枢,至戊戌四月被逐,这三年半,实际上是翁同龢主政,而恰为张謇回籍守制之时。张去一月而翁入枢,张来一月而翁出枢,师弟进退,如此参商,殆为天意。

  翁在生平最重要的这三年半之中,重用了张荫桓,以后终于受张之累而获严谴。我在想,以张謇的才具,无论外交、财政的见处办法及手腕,都不会在张荫桓之下,且品格较胜,资望及对翁的忠诚,更远过于张荫桓。如果张謇不是丁忧,则此三年半之中,翁的主要助手必为此张,而非彼张。

  其间,关系尤为重大者,翁得张荫桓之助,并不能制服李鸿章,但翁如得张謇之助,则李鸿章受俄之贿卖国,在对德交涉中多方捣乱,为俄国之介入胶澳事件找借口、作前驱的阴谋,就很难实现。那一来,历史可能要改写,翁同龢亦就不至于“凄凉到盖棺”,而张謇必将另有一番成就。

  于此,我又另有感慨。中国的名教伦理中,最不合理的,就是东汉传下来的愚孝。三年之丧,必须解职守制,不知道为国家带来了多少损害!此一根深蒂固的观念,成为考验士大夫人品的一个重要指标,清朝以帝皇的权力,不能改变臣下的此一决心。是故李光地的夺情,备受士林讥责,明朝张居正亦因此不为朝士所谅。究其实际,过分看重个人的名声,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,实亦未足以言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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