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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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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洪杨以后,制度大乱。中央及地方筹钱,渐劣渐少。且生铜之值,时有贵贱,值昂则私毁,值贱则私铸,以故制钱日少,私钱日多,遂有大钱、小钱、砂壳、灰板等名。百钱之中,搀用小钱若干,因地不同,致有净钱、市钱、二八钱、三七钱、四六钱、对开等名,商民交困。 按:千枚制钱重七斤半,则每一文钱重一钱二分,此为“顺治通宝”以来的定制。至咸丰初年,洪杨乱起,一方面军需支出浩繁,一方面来自云南的铜,道梗难达,因而改铸大钱,计分五等,当千,当五百,当一百,当五十,当十。这是恶性的通货膨胀,行之有害而无利,是可想而知的。因此,当千、当五百首先废止,当百、当三十亦逐渐收回,最后只剩下当十的大钱,但亦只通行于京师。当十大钱,实际上只是当二,即一枚大钱,值两枚小钱,名为“京钱”,是故“京钱一吊”,即京钱一千,实际上仅值两百。北平市井小民口中的所谓“一大枚”,即指当十大钱一个。 大钱的分量自然较重,原定为四钱四分;同治初年所铸,较前为轻,犹重三钱二分;光绪九年复减为二钱六分,但一文只当两文用,则每文钱即重一钱三分,较定制犹高,反而增加铸钱的成本,于国库并无益处。既然如此,何苦容此畸形的币制存在?所以慈禧的“务规复旧制”,即取消当十钱,一律用制钱,说起来丝毫不错。 但说是一回事,做又是一回事。慈禧是在理论上着眼,阎敬铭从实际上考虑,认为一动不如一静,因为铸钱由工部宝源局负责,非他所能控制,而工部与内务府的关系密切,旗人最多,借此为名,买机器,设厂房,又会大开花账。不过这话不便陈诸奏议,只能以“工本过巨”一语,含糊概括,另以“京局开炉,恐滋市廛疑虑”为言。这是说不过去的一件事,在慈禧看,不免有欺她不懂之理,因而大为震怒。 原来慈禧自其父惠徵病故,扶柩回京,住在方家园时,生活极苦,其时正当恶性通货膨胀之时,小民所受之害,作为长女而主持家务的慈禧,皆曾亲历。至辛酉政变后,如何稳定币制,更是亲自参与,熟知症结,阎敬铭岂能欺她? 按:咸丰初年钱法之所以混乱,通货之所以膨胀,根本的原因,即在没有足够的铜来铸制钱,所以只要有成色准足的漂亮新钱出现,立即可收稳定市面之效。肃顺一直当户部尚书,深知其理,故而咸丰一崩,第一件事就是铸样钱,以便设法大量发行新通货。 但咸丰已崩,不能复铸“咸丰通宝”,必得先为嗣君定年号,故而未即位即定年号为“祺祥”,铸“祺祥通宝”样钱。即位改元,本是一定的程序,未即位先改元,自是情理不通之事,因而为李慈铭备至讥评。后世学者,亦多以为李说甚是,殊不知肃顺虽不读书,“八顾命”中,穆荫、匡源、杜翰,皆是两榜出身,岂能不知此礼?只是为了能尽快推出新钱,以期稳定市面,不能不作权宜之计。此正为不拘牵于文法,解决实际问题的高明做法。李慈铭不解其作用,犹有可说,后世学者竟从而附和,则是根本昧于当时的情势了。 在阎敬铭渐失慈眷之际,亦即内务府积极催促粤海关筹解三海工程银一百万两,以便工程积极进行之时。至于提用海军经费,此时为数尚不算多。及至修颐和园议起,方始大用特用,此事应由醇王负主要责任。醇王临死前两三年,心情极为抑郁,此人才智稍弱,但秉性却与宋神宗相近,一心想争气,一心想将国家搞好,上了慈禧的圈套,身不由己,自知“将昆明湖换了渤海”,误国之罪不轻,此为其死前心情抑郁的主要原因之一;另一主要原因是,光绪亲政后处处受制于慈禧,以及帝后不和。 慈禧的圈套,无非名缰利锁。醇王好权势,让他当“太上军机大臣”;醇王好讲武,让他管神机营以外,更办海军。除此以外,修三海时更以懿旨赏醇亲王及福晋坐杏黄轿,醇王当然不敢坐,但深恩须报,于是而有光绪十二年四月间,醇王“巡海”之举。 所谓“巡海”,是醇王由李鸿章陪着,先视察旅顺炮台,看南北洋水陆营操练,继至威海卫、烟台、大沽口校阅,乘舰破浪,来去七天。随员中有一特殊人物,即是李莲英。 提起李莲英,大家就会联想到洪波为李莲英造的型,满口“喳、喳”,说话常用喉声鼻声的那副油腔滑调。这一型,如果说是隆裕的小德张还差不多,拟之于实际的李莲英,相去甚远。 那一次李莲英奉懿旨随醇王去巡海,言官大哗,以为将如唐朝、明朝,开宦官监军之渐,所以李莲英亦格外小心,陪在醇王身边,曲尽其礼。 醇王见客,他站在旁边替醇王装烟;醇王退归私室,他亦深藏不出,不见客,不问外事。醇王回京覆命,大赞李莲英。慈禧亦很高兴,因为李莲英替她争了气。倘有任何招摇的举动,为言官所劾,连带慈禧亦失面子。李莲英后来之益见宠信,此行的表现,不无关系。 这是五月里的事。到了八月里,山东黄河闹水灾,情况之严重,大致如《老残游记》中的描写。山东巡抚张曜,到任未几,即逢此巨灾,极力堵遏。但这年雨水特多,河北、山西、四川、福建,都有水灾,抢修黄河在寿张的漫口,亦以水大,久久不能合龙。 于是御史朱一新一奏折,借遇灾修省的题目,抨击李莲英。朱一新是浙江义乌人,与李慈铭为同治九年乡榜同年,皆为李文田所识拔。朱一新很渊博,亦是讲理学的,属于程朱一派,对正邪之辨,极其注重,著有《无邪堂答问》,但性情微嫌偏激,因而一度神经不正常,回家休养了一年,方又进京。他的奏稿,事先曾拿了给李慈铭看,可说投其所好,许之为“一鸣惊人”。原疏词锋确甚犀利,但不能令身受者甘服。 近人罗尔纲,有一篇《清海军移筑颐和园考》,文中有一段说: 时人段祺瑞追怀李鸿章咏诗,亦有句云:“已筹三千万,意在添艨艟,不图柄政者,偏作园林供。”而光绪帝太监王世龢,于宣统三年六月胡侍御上敬沥陈新政之弊折,“如前史所载,秦始皇作阿房,隋炀帝营西苑,要不过倾竭府库”句下所注之言,尤为详明;其言曰:“近年来,醇贤亲王辅政之设立海军衙门,武备学堂,名谓海军,实未办丝毫海军事,惟着司重修清漪园大工事。自光绪九年内廷翊坤宫,体和殿,储秀宫,丽泉轩四处落地重修改为一所,彼时获重利者惟内务府各司匠掌役等,均得数万金。相继修西苑,归奉宸苑司其事,动用二千万余金,奉宸苑堂司各得百余万金,谋营修清漪园,动款三千余万,而海军各堂司,较奉宸苑鱼肉尤甚。”(见王氏所著《造陶庐日录》稿本) 段祺瑞所记数目,比较可信,王世龢所谈,则不免夸张失实。修西苑绝无二千万之数,大致三次工程,总计费用约三千万两。 所谓“清漪园”,即颐和园的前身。至谓“海军各堂司,较奉宸苑鱼肉尤甚”,此语亦不甚可解。海军衙门由醇王主持,李鸿章会办;内务府堂官兼任海军衙门差使,无非便于取携。真正海军人员,只能在购舰购炮中揩油,不能染指内府大工。又奉宸苑亦隶内务府,非两衙门,凡此皆足以证明王世龢的话,无非道听途说,未足为据。 海军经费初定南北洋各二百万,海军衙门成立后,阎敬铭奏请将南北洋经费移归海军衙门管理,意在划清界限。三海工程兴工,在各处派定款项未到以前,即先提用两洋经费。两洋请款,复又命户部设法,户部既不能额外再拨,唯有设法搪塞。南洋大臣两江总督曾国荃,曾有致陕甘总督谭钟麟一函,略可窥知当时情事。谭函云: 自设海军衙门以后,南洋海防经费。一切提归内用,涓滴无从取资,其势万难束手以待,不得已呼吁于海署,请其指款付用。乃所指者为苏、浙两省厘金,皆系历年不解者。两省将窘情和盘托出,则追呼之力立穷。来日大难,诚不知如何着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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