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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


  看起来是一起遭难,但只有刘肇周知道结果如何;同样双手反绑,唯有绑在他手上的绳子是个活结,一头长长地拖在地上,只要用脚将它踩住,只手往上一提,抽松活结,自能脱困。但还怕这样做法,痕迹太显;所以油流鬼为他绑得很松,慢慢挣扎,亦能摆脱束缚;万一不行,再抽活结。

  刘肇周是早就在挣扎了,而且也早就有了把握,可以挣扎。但不到约定的时间,油流鬼尚未“摆平”杨三,他不敢擅自行动;只能强自忍耐。

  直到隐隐听得长巷中的更锣,二更已过;刘肇周方始脱出一只手来,首先将口中的麻核桃取了出来;然后去救钱家兄弟。麻核桃塞得太久,口腔又酸又疼,只是干呕,却无法说话,因为一时嘴还合不拢。

  咿咿哑哑,含含糊糊地勉强沟通了意见;三个人在一间空屋子里,找到了钱家的仆人。他们所受的罪更甚,口中被塞了麻核桃不说;手足被缚在一起,就像待宰之猪似地,搁置在潮湿的泥地上。及至解缚,由于手足攒聚在一起的时间过久,而且捆得极紧;气血停滞,形同麻痹,好久都无法站得起来。

  幸好刘肇周略知按摩之术,为这两个人推拿了好一会,方能行动;一路上不知从何说起,亦不便在路上谈论此事。默默地回到连升客栈,一进大门,便由掌柜手中接到了油流鬼所写的信。

  回到钱家兄弟所住的屋子里,拆信一看,唯有面面相觑。

  “这信恐怕靠不住。”钱万选说,“姓杨的是王府里的人,一点不错;大家都看到的。只怕那陈五出花样,为了怕我们跟姓杨的一照,拆穿他的花样,所以想把我们吓走。”

  于是钱万成提出主张,暂留一日,以观动静。如果陈五撒谎,杨三未死,他当然仍旧会到连升客栈来接头,正好将陈五抢劫的经过告诉他,看他怎么说?倘或真个不见杨三露面,证实了陈五的话不假,那时再定行止也还不晚。

  “不,不!我胆子小。”刘肇周将个脑袋摇得博浪鼓似地,“你们贤昆仲愿意留在这里,悉听尊便;我可是要回去了。命案一发作,受了牵连,不是好玩的事。”

  任凭钱家兄弟如何相劝,刘肇周执意要走。他一半是急着要回常熟找油流鬼去分赃;一半是已知内幕,在杨三背后还有王府的侍卫,财帛所关,不见杨三一定会找,命案可能很快就会暴露,找到连升客栈来,便是绝大的麻烦。三十六着,走为上着;一点不错。

  正在相持不下时,连升的掌柜来探问其事,“刘老爷、钱大爷、钱二爷,”他问:“你们几位究竟到那里去了?”

  三个都还不敢说实话,刘肇周比较机警,趁机反问:“怎么,掌柜,出了甚么事?”

  于是掌柜将杨三两度相询,态度恶劣;以及陈五在其间来道,说杨三是冒充王府官员,并留下了话,他随钱家兄弟等人在水西间大街贤义客栈,要杨三去找他等等,源源本本地说了经过。

  这些话听在刘肇周耳中,完全能够会意,陈五是将计就计,拿杨三骗到指定的地方去自投陷阱。心里在想,看起来这件事是脱不得干系了;命案一发作,王府侍卫必会想到钱家兄弟这条线索,到连升客栈来一问,知道他们是随陈五一起走的,由此追究,到了那里?一切实情,想瞒都瞒不住;何况钱家兄弟根本就不想瞒。

  既然如此,何不采取主动?只要“陈五”远走高飞,不能缉捕到案;自己就可逍遥自在。

  于是等掌柜的把话讲完,他随即说道:“掌柜,这件事说来话长,我们也是上了一个大当。今天太晚了,等明天上午,我们好好谈;只怕还有麻烦你的地方。”

  “好说,好说!客人的事,就是我店里的事;我因为觉得许多情形不大对劲,所以特为来问一声。既然一时谈不完,明天上午再说吧!”

  等掌柜一走,刘肇周深锁双眉,顿着足说:“我看这件事要闹大了。”

  “看起来这封警告信不假。”钱万选也说,“杨三确已被害,二舅,你看怎么办?”

  “怎么办?官司上身,躲都躲不掉了。”

  此言一出,钱家兄弟双双色变;“又是命案,又是王府官员!”钱万成着急地说,“这一牵连在里面,灭门都是说不定的事。”

  看他们如此惊惶,刘肇周心中一动;觉得澈底赖掉,甚么都不承认,也是一个办法。不过这非得连升的掌柜合作不可。

  于是,他想了一下说:“这件事有两个办法。一个是赖得干干净净,找上门来,说甚么都不知道。官府也拿你无可如何!不过,这得有个人肯跟我们站在一起。”

  “谁?”钱万成问。

  “喏,”刘肇周手向外一指,“掌柜的。”

  “他肯不肯呢?”

  “大哥,你先不要问这一层。”钱万选说,“且听二舅说第二个办法。”

  “第二个办法是,我们先出面去告遇盗。”刘肇周不慌不忙地说,“打官司做原告,做被告是不大相同的。”

  “这个办法,倒要好好想一想。”钱万成说,“照道理而论,我们抢先报了案,就不会再受牵累。不过,是不是要把案情的来龙去脉,都说清楚呢?”

  “当然!不能瞒一点点;否则反而糟糕,变成有心掩饰了。”

  “如果都说明白,一定要牵涉到满洲太太。”钱万成踌躇着问道:“这怕不妥当吧?”

  “不妥当,不妥当!”钱万选大为摇头,“万一满洲太太不承认有这回事,反过来说我们诬辱,节外生枝,先就吃了亏了,而且这一来,我岳母的事,怕也弄砸了。”

  “那就只好跟掌柜的去商量,不知道说的通,说不通?”

  谁也没有把握,而且谁也不知道这样做,是不是最好的办法?所以都沉默着在犹豫,好久亦没有人开口。

  突然,钱万选心里浮起一个念头,想了一下,喜孜孜地说道:“我倒有个法子,直截了当。不知道二舅跟大哥以为如何?”

  “你先说了,我们才知道。”

  “你快讲!”钱万成也说,“不管甚么办法,总以站稳脚步为不变的宗旨。”

  “我这个法子,脚步站的很稳。”钱万选说,“我们到王府里去见满洲太太,拿我岳母的信给她看,把经过情形从头到底说给她听,看她怎么说?”

  这倒是个好办法!钱万成与刘肇周都直觉地这样想。但有些办法骤听甚妙;细想却有窒碍。所以他们两人都不即回答,默默地在思索。

  “我想,我们这样做,至少满洲太太会看出我们的诚意,她怎么吩咐,我们怎么照办。至于出了意外,不能怪我们,因为杨三的身分,我们打听过;确确实实给王府送过信。我们做事,也并不冒失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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