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虚阁网 > 高阳 > 刘三秀 | 上页 下页 |
| 三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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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也是把信留下,等他们回来转交。”余三又说,“倘或柜上问你,是甚么人叫你送来的;你就说是陈五爷所托。” 穷汉连连点头,接了信飞奔而去;余三拉一拉油流鬼的衣服,往后退了有七、八家门面,找个隐蔽之处,站定等候。 “你数数!”余三说道:“我估计,数到一千,这穷小子一去一来,工夫够了。如果那时候还不回来,必是出了毛病;你我就得开溜了。” 于是油流鬼依言照办,“一、二、三、四”不徐不疾地往下数。一面数,一面伫望;数到八百多时,发现前面有几个人的背影好熟;凝神思索,突然省识,不由得心都快跳出咽喉! “余三哥,余三哥,你看!”他指着前面的背影说,“钱家弟兄回去了!” 这一说,余三也认出来了,“那不是刚从我们前面过去吗?” “是呀!天保佑,没有发现我们。” “好险!”余三说道:“亏得我们赶前了一步,如果跟送信的人,正好相遇,多少也是麻烦。” 到此时候,自不必再往下去数;好得那穷汉亦已回来,余三看清楚没有人跟在他后面,方始迎了上去。 “送到了?”余三迎上去问。 “送到了。” “多谢。”余三把一块有一两多重的碎银子,往那穷汉手中一塞,回身就走。 油流鬼急步跟了上去,拉住他的衣服说道:“余三哥,我有点不大放心,想回去看一看。” “回去?”余三诧异,“回到那里?” “连升客栈门口去看看动静。” “不必!不必多事。”余三拉着他就走,“你到明天来看,包你都回常熟了。” 因为他的语气充满了自信,油流鬼受了感染,也变得乐观了;这样,心里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一箱珠宝。 回到余三那里,灯下置酒,聊以庆功;兴高采烈地追叙着这一天的得意之事,到得情绪稍微冷静些,余三开口了。 “老尤,”他慢条斯理地说:“一个人发财要命;能不能享发财的福,要靠自己。请你记住我这话。” 看他脸上一本正经,油流鬼不敢轻忽,“余三哥,”他说:“你见多识广,说的是金玉良言;索性请你教导教导我。” “教导不敢当,不过我说的倒是金玉良言。所谓‘能不能享发财的福,要靠自己’,这话怎么说呢?凡是一个人暴发,他往往得意忘形,本来糟糠之妻,苦虽苦,感情是好的;有了钱看黄脸婆不顺眼,就要讨小了。‘若要家不和,讨个小老婆’,麻烦就此多了。” “这,”油流鬼笑道:“余三哥,你莫非不知道,我还没有讨老婆。” “既然如此,我劝你娶妻娶德,尤其不要自以为有钱了,非娶个漂亮太太不可。”余三接着说:“眼前的刘三秀,就是前车之鉴。” “是,是,一点不错。” “好!我再说第二桩。”余三喝了酒,慢条斯理地,“有了钱最怕穷朋友。当初是彼此不分的,有了钱深怕穷朋友来借,马上就躲起来,这种人从此不会再有朋友,有了钱,也没有甚么趣味!” “余三哥,这一点你请放心,我不是那种人。” “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种人。不过,有钱跟朋友一起花,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自以为有钱,你们都要吃我的,用我的;脸上不知不觉地会摆出来,我比你们高一等。人家当面不说,背地里会批评你。如果你的财是怎么发的,大家都清楚,也还罢了;倘或你的财发得不明不白,老尤,” 余三郑重其事地说,“那时候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!” 这最后一句话,说得油流鬼毛骨悚然;“啊,啊,”他急忙答说,“我懂,我懂!” “你懂就好。至于外面散漫花钱,我们做光棍的,钱来得容易,去得也快,只要不过分,是不会有人留心的。不过,你要记住,光棍能屈能伸,吃好的,穿好的,不要紧;就怕你嫌这个不好,那个不好,当初求之不得的东西,如今不摆在眼里,脸上自然而然就有种让人看不入眼的神气。到那时候,只怕又要出事了。” 由此引申,余三向油流鬼说了一番道理,虽然发了财,要行所无事,一切如常;尤其是发了非义之财,更得谨慎小心。能保平安,才能享用所发的财,所以说:“平安是福。” “就像这批珠宝,你也不可以随便脱手。财不露白,何况是这些会说话的珠宝——” “怎么?”油流鬼觉得他的话离谱了,“余三哥,你说珠宝会说话?” “对!珠宝会说话。”余三随手捡起一个黄澄澄足有五钱重的金戒指,“喏,像这个金戒指,多俗气;一望而知是土财主才会戴的。你再看看,上面还有字,是个戒指图章。” 油流鬼接过来一看,果然:是个篆书的“黄”字。 “这个戒指会说话:我姓黄;你姓尤,怎么你会卖姓黄的戒指?除非你报得出来路,譬如那家赌场里,一个姓黄的甚么人输给你的。不然,人家就要疑心你了。” 这个例子举得浅显明白,油流鬼不能不心服口服了。“余三哥,”他说,“你的话完全不错;我一定听。” “不但你听,还要关照姓刘的。” “我知道,我知道!我会跟他说。” 于是,余三开始分赃;一样样估价,然后将比较容易脱手的东西,分给油流鬼。这很费工夫,整整累了一夜;等到分完,已是天大白亮了。 这时候,也正是刘肇周动身回常熟的时候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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