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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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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是婚姻,总该男家求女家;这是天下通行的规矩。鲍五妈不必刘三秀嘱咐,也知道明明是女家求男家,但见了“陆好善”,应该另有一套说法;先是夸耀黄珍的人品;看“陆好善”亦有急于为子择偶之意,方始道明来意,说是已打听确实,刘三秀会携女去看赛龙舟,如果“陆好善”带着儿子去赶这场热闹,她会作一个相亲的安排。 “钱太太,你带着少爷去嘛!大桥黄家,外头的批评不大好;不过这位黄太太,”鲍五妈说:“府上的老爷总听说过刘秀才,是老古板的道学先生;黄太太做姑娘时候的名字叫三秀,从小爹娘故世,是刘秀才带大的,知书识礼;钱太太你倒想,那位珍小姐的家教会得不好?” 这句话才真正打动了钱太太的心;因为丈夫——钱敬园虽是客籍侨居常熟,也知道黄亮功名声不佳;怕他的儿女没有教养,所以一直不大赞成攀这门亲,如今钱太太听鲍五妈这一说,放了一半心;认为可以说服丈夫,至少相一相亲也不要紧;中意最好,不中意作罢,有何关系? *** 赛龙舟一共三天;由鲍五妈居中传话,双方约定第三天五月初六相会。 竞渡之处在白茆浦,是太湖通长江的一条支流;两岸人潮汹涌,真个倾巷来观。水面上画舫往来不绝,笙歌嗷嘈,酒食相邀;两年前国破家亡,哀鸿处处的剧变,似乎都抛在九霄云外了。 刘三秀是天刚微明,便已起床:黄珍比母亲更紧张,一寸芳心,七上八下,几乎整夜不曾合眼,但等母亲来唤醒她时,却装作胸怀坦荡,酣眠如故,直到丫头动手来推,方始欠伸而起。 母女俩着意修饰,整整费了两个时辰。不过打扮得不同,刘三秀自己浓妆艳抹,珠翠满头;妆饰黄珍,却只是淡扫蛾眉,轻染胭脂,湖色绸衫,系一条白练裙;除却胸前悬一块碧玉以外,别无首饰。 这就是刘三秀胸有丘壑了。因为将黄珍打扮得太华丽,不免有以富骄人的意味;也怕男家当她从小宠惯,不敢娶这个媳妇。所以打扮女儿,以淡雅为主;显得一派天然丰韵,自然可人。 “啧、啧!”黄亮功不断在旁边咂嘴夸赞,“钱家小书生真不知道是那世修来的福气?” “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样呢?”刘三秀说,“也许人家看中我们;我们还看不中人家呢!” “太太,”黄亮功低声下气地陪笑道:“我也去好不好?” “不要,不要!”刘三秀一口拒绝,“你还怕没有看女婿的时候?” 画舫游艇,在白茆浦中往来如织,寻觅对方的船,不是件容易的事;约定的停泊之处,又正是观赏竞渡最好的地点,早为他人占了先着,无法挤得进去。幸而双方的想法相同,都往东面清静的柳荫下驶了去;到得日中时分,终于让鲍五妈发现了。 “那好像钱家的船!” “喔,”刘三秀遥遥望去,约莫一箭之遥,披拂的柳丝中泊着一只大船,上面挂着灯笼,便即喊道:“阿珍,你的眼力好,来看看灯笼上是个甚么字?” 黄珍便推敲相望,低低答了一个字:“钱!”说完,红晕满面,将头转了开去。 “是了!”鲍五妈大声向船尾招呼,“船老大,请你把船靠过去;跟钱府的船一并排。” 钱家也看到了黄家的船,船上人帮着抛缆接篙,将船泊定,搭上跳板;刘三秀便说:“我们来迟了一步,行客拜坐客;鲍五妈,请你去替我投帖。” 帖子是早备好了的,款式不同寻常——寻常也无堂客投帖拜客的规矩,所以刘三秀自出心裁,写的是“归江夏三秀刘氏率女珍敬问起居”。 等鲍五妈持着描金朱漆拜匣,上了钱家的船;钱太太高兴地说:“我一直在担心,恐怕船太多,不容易找到。居然都在一起了。鲍五妈,请你引见,我去看黄太太。” “黄太太说,行客拜坐客;叫我先来投帖。” 打开拜匣,递上名帖;钱太太不甚识字,便转递给她的儿子钱万选说:“你看看,怎么说?” “归江夏是夫家姓黄。黄太太的名字叫刘三秀;小姐叫黄珍,珍珠的珍。她们母女问娘的好!” “不敢当,不敢当!既然如此,就请过来见面。” 说着,钱太太站起身来,由丫头相扶;钱万选跟随;鲍五妈前引,上了船头,对面刘三秀已经在舱门口露面了。 “这位就是黄太太?”钱太太惊异不止;“莫非是——” 话到口边,才想起来说不得,急忙硬生生咽了下去。原来钱太太久闻秦淮河有四大名妓;其中之一的柳如是,嫁了常熟的大老钱谦益,如今看刘三秀丰容盛貌艳绝人寰,只当她也是秦淮河房中移植过来的一朵奇葩;不觉动问,但真要问了出来,就一定做不成亲家了。 “是啊!”鲍五妈高声回答;同时向刘三秀招呼,“我来搀黄太太过来。” 刘三秀不必她来搀扶,回头说了句:“阿珍,我们走!” 于是两船的舟子,用一条长竹篙两头握定,权且作为扶栏,一名丫头前导,刘三秀母女便扶着竹篙,从跳板上,走了过来。 到得钱家船上,钱太太满面堆欢地招呼:“幸会,幸会!黄太太、黄小姐走好!” 于是鲍五妈居中引见,先是钱太太与刘三秀见礼;然后是钱万选拜见刘三秀——丈母娘看女婿,就在此时公然平视;温文秀逸,果然如媒人的传言。刘三秀一看就中意了。 在钱万选本意是要端详未来的娇妻,只为黄珍始终低着头,不肯抬起来,而将来的岳母,艳光逼人,目为之眩,便越发看不清黄珍是何模样?而机会已将失去了。 “阿选,”钱太太交代她的儿子:“你上岸去逛逛;不要挤在这里。” 钱万选无奈,只得向刘三秀作个揖,出舱上岸。这时黄珍才肯抬头;钱太太也就不客气地细看了。 黄珍的容貌,自然不能跟她母亲相比;但也足当美人之称。不过钱太太最欣赏的,倒是她那一双眼睛,静穆如婉;坐在那里,裙幅遮足,神情娴雅,确是闺中守礼严谨的好女子。心里也是千肯万肯,想娶她做儿媳妇。 “小姐几岁了?” “我是蛇年生的。”黄珍轻声答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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