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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


  满洲太太默默在盘算,疑团应该到了快揭晓的时候了。如果苏秀才决定买舟回乡,一定会来辞行;否则就要好好探索他此来的动机何在?同时她也决定,如果发现了甚么阴谋,必须断然处置,倘非如此,将有层出不穷的意外事故。

  到了下午,不见苏秀才来辞行,反是黑都统又来面报,说苏连胜从午前便到了那家船行;逗留了两个时辰之久,方始离去,其故可思。

  “倘若只是雇船回家,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功夫。看起来是商量一件很麻烦的事。”黑都统说:“我想请你老太太的示下,该不该动手?”

  “事情可真是要弄个明白了。”满洲太太说:“这个苏秀才的言行不符。他说他要在江宁好好逛一逛,可是除了那家船行,那儿也没去;可见得是在撒谎。”

  “是啊!他为甚么要撒谎呢?只有把他抓来问一问。”

  “不!不!先不能抓他。”满洲太太说:“你要动手,也得从船行下手。”

  “是,是!老太太见得极明。”

  “这件事,你那里的人最好不要出面,免得打草惊蛇;找地方官就可以了。”

  黑都统依照指示,立即派人去找江宁知县。知县是七品官儿,都统戴红顶子,是一品大员;所以找知县来议事,称为“传见”。江宁知县姓黄,很会做官;见了黑都统先磕头,后请安,满面堆欢地动问:“大人有甚么吩咐?”

  “有桩差使是王府里交下来的。黄大老爷不是外人,我不妨跟你实说。”黑都统将苏连芳、苏连胜“姊弟”相会的情形,尽所知都告诉了他;然后转达了满洲太太的指示。

  黄知县听了个起头就明白了,因为这几年妻离子散的人,为求骨肉重聚,不惜行险侥幸,想出种种奇奇怪怪的花样,在他是看得太多了。

  不过,他还是很细心地听黑都统讲完,想一想答说:“大人,这件案子不难处置;难的是要风声一点不外露。若说王府的眷属有私自潜逃的企图,这话传出去可不大好听。”

  “不错,不错!”黑都统拍着黄知县的背说:“黄大老爷你真行。”

  “大人太夸奖了。”黄知县又说,“不过卑职还有句话,想请大人转陈满洲太太。”

  “你说!”

  “江南之人,赋性阴柔,机巧灵活;淳朴的北方人,若说斗智,不是江南人的对手。”黄知县发觉话中有语病,赶紧解释,“我不是说大人跟满洲太太的心思会斗不过江南人,不过,只是光靠大人跟满洲太太操心,万一百密一疏,就会出事。所以倒不如防之在先,以后再有人要到王府来认亲寻眷,请满洲太太格外慎重。”

  “啊,啊!黄大老爷你这话有道理。这一次就是让他们兄妹见了面,才有这些麻烦。”黑都统心想,也不必告诉满洲太太,只告诉侍卫,凡有这种情形,一律拒绝,岂不干净省事?

  于是黄知县回到县衙门,立即在后堂传召捕役,交下差使。那家船行的字号是知道的,叫做利通;店东姓卜,为人貌似谨厚,其实很圆滑,所以有人表面上称赞他老实,但连姓名称,卜老实就成了“不老实”。不过一抓到班房,不老实自然变成真老实了。

  “这个苏客人,要跟我租一条小船;船上带两个人。他说,划船的两个人,一定要老实听话。我问他租船是甚么用场?他叫我不要问,多给钱就是。”卜老实说:“头儿,你老想,我们做买卖,为的是衣食;主顾是衣食父母,叫我们不要问,我们自然不问。”

  “这是头一次到你店里的话?”捕头问说。

  “是的。第二次来,看了船,也看了两个划船的伙计,问了几句话——”

  “慢点!”捕头问道:“他问了几句甚么话?”

  “他问,秦淮河熟不熟?又问,晚上划船,不要灯火行不行?你老想,这那里有不熟、不行的道理。”

  “这样说,他是很满意啰?”

  “是的。”卜老实答说:“那苏客人当时把租船的八两银子付清,言明三天之内,随时要用;又说大概总是在晚上。”

  “那末,用多少时候呢?”

  “用一昼夜。”

  捕头问明白了,留卜老实在班房里等候;立即会同刑房书办到后堂去复命。黄知县便向主办刑名的朱师爷去请教案情。

  “论到案情,明明白白摆在那里,是要弄条小船,把他姊姊去救了出来。”

  一语破的,黄知县觉得他的看法准极了;当即又问:“那末请教老夫子,该当如何办法?是不是先要把姓苏的抓起来?”

  “动都动不得!”朱师爷摇着手说,“东翁,你道他们是姊弟?”

  “不是姊弟是甚么?”

  “看样子不是。真的是姊弟,姓苏的做王爷的小舅子有啥不好?我看不是夫妇,就是已有婚约的表姊弟;或者表兄妹。”朱师爷又说,“话虽如此,没有真凭实据,双方面都不肯承认的;姓苏的还是王爷的至亲,如果苏美人在王爷面前告枕头状,一告就准,那时候,东翁,不说‘摘纱帽’,只来个‘发往军前效力’,就够你消受的了。”

  一席话听得黄知县心惊肉跳之余,由衷佩服,起身长揖:“老夫子高明之极!拜服!拜服!”

  “不敢!不敢!这个道理是很浅近的。”

  “如今还要请教,计将安出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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