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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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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此,早在拟议中的,向曾国藩乞援计划,很快地成熟了。这个计划分两方面进行,一方面由庞钟璐出奏,请派曾国藩分兵急取苏常,同时由江苏在朝的大老,如庞钟璐的同乡前辈、翁同龢的父亲,大学士翁心存等人,策动朝议,责成曾国藩出兵;一面派专人赴安庆大营乞援。 但是道路艰阻,由上海西上,通过太平军的重重关卡,到达安庆,不是件容易的事,一路吃辛苦;弄得不好,性命都会丢掉。如果出重赏招募一名勇士,间关投书,又怕不够郑重,曾国藩置之不理。就这为难的当儿,钱鼎铭慨然请行,有人领头。事情便好办了,一下子有十几个自告奋勇。 他们走的是水路,坐了英国轮船,平平安安到了安庆。一上岸就到大营谒见曾国藩,呈上庞钟璐的亲笔信,说是“上海饷源重地,请以精兵万人,一勇将统之,倍道而来,可当十万之用”。 “话是不错。无奈无人可派。‘精兵万人’,谈何容易?” 听得曾国藩这样表示,钱鼎铭悲从心来,放声大哭。他一哭,同来的人也哭;而且环跪满前,倒像大丧举哀似地,哭得满营皆惊。 “请起来,请起来,有话平心静气地谈!” 尽管曾国藩一再这样表示,而且命戈什哈上前搀扶,无奈江苏的士绅,情词急迫,竟似耍赖似地,非曾国藩点头答应,不肯起身。 曾国藩可真有些急了,“诸公好不晓事!”他说,“就算现在有兵有将,请问,如何才到得了上海?这不是你们一哭,我说一句话,便可成功的事。快请起来,从长计议。” 话责备得对,而且口气也松动了;环跪在地,才遵命站起。曾国藩便吩咐请一位他的幕友,也是他的门生来。 这人就是李鸿章——为了参劾李元度,李鸿章跟他的老师闹得不欢而散,到江西闲住了一年,依然故我,回想在祁门大营那一场争执,觉得自己也未免太鲁莽了些,一则,到底是老师;二则,李元度也实在辜负曾国藩的期望,只看他募勇援浙,沿途诳报胜仗,而到了浙江,食人之禄而不忠人之事,寄身于敌人尾闾之间,真有点近乎无耻了。 这样转着念头,便一直想回到曾国藩大营,只是苦无机缘;直到安庆克复,李鸿章才写了封信去道贺,虽未提到想重投师门,但言外之意,以曾国藩的肯虚心体察人情世故,自然能够默喻。 曾国藩对这位门生的期望甚高。但李鸿章的年纪还轻,尚欠沉着;料事太易,求功太切,而且喜欢“打痞子腔”作英雄欺人之谈,在曾国藩看来,驳杂不纯,因而要下一番陶冶之功,挫他的虚骄之气。在营里,李鸿章喜欢睡懒觉;而曾国藩一定要等幕友到齐,才开早饭,逼得李鸿章不能不一早起身,诸如此类的“细故”,使得李鸿章对老师大为不满,因而才有为李元度相争,绝裾而去的结果。曾国藩当然了解他这个门生的心事;如今肯回头相就,足见得他自己下过一番省察克己的功夫,非昔日可比,所以立即覆了一封信,说是“在江西无事,可即前来”,同时关照粮台汇了旅费到江西。于是李鸿章欣然到了安庆大营。 曾国藩会“看相”,看的不是那一年走鼻运,会发大财之类,而是看此人的气色与气度。一度不见,发觉李鸿章神情肃穆,劲气内敛,大为安慰;留他在左右参赞军务,大致布陈方略,有关安危大计的奏疏,都由李鸿章拟稿。这时江苏士绅,哭求援师,该当如何处置,曾国藩也要找他来商议。 “是。”李鸿章听老师道明究竟,便即答道:“容门生与江苏诸公细谈,再来回报。” “好,好。你们先细谈了再说。” 于是钱鼎铭便在李鸿章那里谈了一夜,盛道上海因战火而带来的畸形繁荣,五方辐凑,商贾云集,巨室播迁,多挟重金住在夷场上;上海若为太平军所得,曾国藩沿长江逐步肃清,进围金陵的计划,便很难收功了。 这番话使得李鸿章大为动心,英雄要有用武之地,但求一所谓“善地”甚难——办太平军咸丰初年以前的军务,完全不同。那时国家有大征伐,命将出师,仪式隆重;至于“人马未动,粮草先行”,更不用专阃之将费心,朝廷会拨国帑,指派大臣,经纪其事。作统帅的只要知人善任,必奏全功。如今办太平军,朝廷不责以时效,不遥为控制;进兵快慢,固可收发由心,就是丧师失地,只要是非战之罪,亦可邀得宽典。这样的情形,比雍正、乾隆年间的大将,固然好当得多;但练兵、筹饷要靠自己,却又比那时候的大将苦恼得多。 兵饷两项,又以饷为根本中的根本。有饷无兵,像浙江这几年的局面,是自贻伊戚,主事者的失算;但如有兵无饷,则孙吴复生,亦未见得能练成一支劲旅。现在上海有这样丰厚的饷源,那就是一等一的善地,大有可为了。 但饷源虽厚,如果不能归自己掌握,依然无济于事。因而李鸿章接下来便想到上海的事权;以此向钱鼎铭询问。 “江苏现在吃亏的,就是云集上海的大员太多,事权不一。照规矩说,该归薛中丞控驭一切,而其实上厄下制,少所作为。” “上厄?”李鸿章诧异地问,“莫非何根云还以江督自居?” “虽不以江督自居,却以苏浙两省的太上巡抚——” 据钱鼎铭说,薛焕与王有龄感念何桂清提携之恩,庇护甚力;尤其是薛焕,近在咫尺,事事承命。他一再为何桂清请命,先跟王有龄合疏奏请“弃瑕录用,俾奋后效”。朝命不许;从而单独上奏,说嘉兴方面的官军将士,请何桂清去督剿,等克复苏州,再进京伏罪,朝命又不许。但何桂清始终还在上海;薛焕仅是为何桂清能不被捕,便已费尽心血,对公事上,自然就顾不到了。 “那么,”李鸿章又问:“受制于下,又作何解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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