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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六


  听得这一说,段祺瑞的气略微平了些:“吴某人撤防,不遵命令,擅自行动。徐又铮收复库伦,外蒙撤治,重归版图,贤愚不肖,大不相同。现在直、奉两方面,都视又铮为眼中钉,天下还有公道是非吗?”

  曹汝霖没有答腔。因为徐树铮筹边,其志可嘉,手段上操之过急,很可能留下了隐患。同时,这也不是徐树铮一个人的功劳,不过段祺瑞对徐树铮近乎“溺爱”,见事不明亦是必然之理。

  “芝公。”曹汝霖是怕见战火,特来相劝,“曹仲珊、吴子玉实在也太难了。不过芝公总要以北洋团体为重,无论如何,相忍为国。一旦火并,不论胜败,外人看起来总是自相残杀,北洋团体是分裂定了。现在南北对峙,北洋再一分裂,又怎么要求南方讲和?”

  段祺瑞不作声,是不接受但也不反驳的态度。于是曹汝霖再鼓余勇,慷慨陈词。

  “现在民穷财尽,我以局外人,不免抱杞人之忧。芝公是北洋元老,对曹仲珊总还有交情在;至于吴子玉是后辈,不必跟他一般见识。他有轨外行动,你以元老资格,无论用什么方法制裁都可以,就是不能兵戎相见。北洋团体如果由你手里毁掉,这件事是交代不过去。”

  “毁北洋团体的不是我。”段祺瑞愤愤然地,“润田,你还不明了内容,吴佩孚自通电言和,擅自撤兵,早已目无中央,纲纪荡然。而且私受南方军饷,与通敌无异,哪里还像军人?曹仲珊庸才,受吴利用,逼我太甚;如今竟挟制东海,下令免徐又铮的职。又铮何负于国?东海只图两面讨好,受曹仲珊的挟制,于国事有害无益。”他停了一下,态度更显得坚持了,“我已忍了好多时候了。忍耐是有限度的。我让步,人家进步,逼到我忍无可忍,只好直道而行。是非功罪,我一身承当,决不逃避。”

  其时张敬尧不敌湘军谭延闿、赵恒惕、鲁涤平,节节败退,自长沙逃向岳州,纵容部下奸淫掳掠,无恶不作,这也算是段祺瑞的部下,恰好给了直系渲染的资料。因此,直皖之战,虽还在密云不雨的酝酿时期,但舆论已经作成判断,同时也是希望,皖系必败。

  皖系自认为是有把握的。段祺瑞亦是如此想法,因为他们自己的实力,自己知道。尤其是徐树铮与段芝贵,新型大炮的威力有多大,步枪的射程胜过对方几许,重机枪的威力可以发生怎样的作用?经过演习,会有纪录。直系仅靠第三师吴佩孚,何足为惧。

  §十八

  枪炮开火以前,照例先来个笔墨开火。在北京政府下令褫夺张敬尧的湖南督军之职,任命王占元为两湖巡阅使,吴光新为湖南检阅使后,吴佩孚在郑州发表通电,反对安福系包办上海和会——和会北方代表朱桂莘辞职以后,改派安福系首领王揖唐继任,所以吴佩孚指为安福系包办和会,主张开国民大会解决时局。

  通电中谩骂一通,似乎天下之大,除他本人以外,无一正人君子。接着专车到保定。这天是六月十五日,第二天曹锟就电辞川、粤、湘、赣四省经略使,便显得“山雨欲来风满楼”了。

  战机迫在眉睫,徐世昌开始感到事态严重了!他之能够在新国会中,以众望所归的姿态,“荣登大宝”,所倚恃的一种人望是,只有他能约束北洋军人,使直皖两系的裂痕,获得弥补。如今不但不能弥补,而且连维持现状都不可得,裂痕扩大至不能不兵戎相见,那就无异撕破他的脸,公诸天下:你们看看,他不过倚老卖老,对北洋军人根本就没什么影响力可言。此情着实难堪。

  因此,徐世昌亦象黎元洪当日的处境,只好寄望于耆宿与“强藩”的调停。先请王士珍出面试探,敬谢不敏;再请张作霖、李纯与曹锟进京——曹锟是争斗的一方,但徐世昌仍旧请他的用意是,要表现出一种直皖两系的为敌,不过吴佩孚反对段祺瑞与徐树铮,将曹锟看成对段、徐并无成见的第三者,当然就是有调停的资格。

  曹锟当然不肯来。李纯坐山观虎斗,亦不愿插手,只有张作霖欣然命驾。

  直系所拉拢的就是奉张,虽有同盟之约,但如今看张作霖愿任调停之责,恐怕他会改变初衷,因而曹锟左右商量,决定派吴佩孚的第一混成旅旅长王承斌,迎上前去,先作说客。王承斌是直系中,唯一非冀鲁出身的将领。他是辽宁兴成人,可以跟张作霖拉同乡关系。

  在滦河道上迎着了张作霖,他不但作了说客,还作了冰人。将曹锟与张作霖绾合成儿女亲家。因此,张作霖在团河跟段祺瑞见面时,语气之中,不免偏袒曹、吴。

  段祺瑞这回是对吴佩孚动了真气,又恨曹锟窝囊,竟受吴佩孚挟制,所以觉得张作霖的话很刺耳。最后忍不住又发了他的轻视高级将领的老脾气,很不耐烦地说:“你莫管我们的闲事!快出京去吧!”

  张作霖从没有碰过这样的钉子,当时脸色铁青地告辞。段祺瑞前倨后恭,居然亲自送出大门,这是他待客很罕见的礼遇。但事后有人说:徐树铮其时正在团河,预备仿照杀陆建章的办法,以伏甲对付张作霖。而段祺瑞坚持不可,还怕徐树铮一时鲁莽,所以亲自送客出门。传述者还绘声绘影地说:“当时合肥让客人在前走,他在后面一路相送,一路伸手在背后,不断摇动,极力阻止,奉张才免于小徐的荼毒。”

  张作霖对这些话,亦是将信将疑。他觉得徐树铮虽然花样百出,但脑筋、眼光毕竟过人一等,还不至于将他看成陆建章。不过也不能因为段祺瑞这一番清谈,放弃调停之任。所以在跟徐世昌、靳云鹏长谈以后,旋即带着粗中有细、韧性极大、善于磋磨的张景惠,专车抵达保定,与曹锟、吴佩孚会议。

  保定会议,除了张作霖及随员与曹锟、吴佩孚以外,还有冯国璋系的李纯、陈光远;跟着曹锟去的张怀芝及本来中立,因地盘受威胁而倒向直系的赵倜的代表。所以这个会的性质,实际上不过为反皖系结盟而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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