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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五


  冯国璋却无法提用任何公款来组党,以致在国会方面,一无凭借。后来看看形势不对,大破悭囊,加上长江三督的报效,共凑了两百万元,交王克敏去“运用”,却是为时已晚,“赔了夫人又折兵”,为段祺瑞硬逼下台,不得已而求其次,想当徐世昌的副总统,却又因梁士诒的反对,以及徐世昌的不愿开罪段祺瑞而成画饼。

  冯国璋一死,曹锟便成了直系的首领,于是久戍衡阳,与西南已通款曲的第三师师长吴佩孚,率同属下三混成旅旅长,联名电请曹锟转呈当道,要求撤防北归。皖系得到秘密消息,吴佩孚已收受了西南所送的“开拔费”,总计毫洋六十万元,先送半数,到开拔时再送半数。事既如此,吴佩孚撤防,已势在必行。但这一来,对皖系大为不利,因而压迫靳云鹏更换河南督军赵倜,代以段祺瑞的至亲长江上游司令吴光新。这样,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,有河南这个地盘在手里,可以阻遏西南方面进军。

  但是,徐世昌只同意任命安福系的王印川为河南省长,拒绝了吴光新的新任命。因为赵倜是比较中立的,跟阎锡山一样,只求保持自己的地盘,可以成为南北之间军事方面的缓冲者。如果一换了吴光新为河南督军,湖北就处在夹缝中了。因为吴佩孚自衡阳撤防,仍处湘南,一向受两广支持的湘军谭延闿、赵恒惕必然麾军北上,接收第三师的防区,湖南督军张敬尧必非敌手。这一来南北隔着湖北而成为对峙之势,吴光新如借道湖北攻湘,就会替河南带来战祸。

  徐世昌虽是天津人,却久居卫辉,在那里有住宅、有田产,且在苏门山中筑有避暑的别墅,所以已视河南为故乡,自然不愿桑梓蒙受战火,所以坚拒更换豫督的任命。

  这一来靳云鹏无法对“老师”交代,只好请辞。当然,这只是一个姿态。而安福系则决定倒阁,仿照日本军部杯葛首相的办法,不出席阁议。靳内阁中有安福系所推荐的三总长:财政李思浩、交通曾云霈、司法朱深,在三月三日的阁议缺席,第二天递上辞呈。而且安福系表示,靳云鹏辞职后,可以同意徐世昌一度提议过的,他的同年周树模块阁,并照日本组阁的惯例,推荐徐树铮出任陆军总长。

  哪知曹锟为了分化皖系,决定支持靳云鹏,跟张作霖亦取得协议。及至听说徐树铮要入阁,更加强了支持靳云鹏的决心。有此有力的奥援,靳云鹏亦就不管“老师”了。就在李、曾、朱的辞呈送到时,突然到国务院办公,宣布打消辞意。

  这一来安福系倒阁的行动,形成僵化,于是张作霖派人劝段祺瑞让步。其实河南督军赵倜,本来是守中立的,看皖系要取而代之,一气之下,倒向直系,公开通电,反对皖系所主张的山东问题由中日直接交涉,同时在河南调兵增防,准备反抗吴光新武力接收。见此光景,段祺瑞只得撤回更换豫督的要求,安福系三总长亦收回了辞呈,倒阁风潮表面算是平息了。

  但直皖两系的裂痕,已无法弥补。直系积极联络张作霖,预备打倒安福系及徐树铮,所以曹锟在保定召集八省同盟会议。八省是东北的奉、吉、黑,长江三督的地盘,加上赵倜与曹锟自己,秘密作成以强硬手段解散安福俱乐部及拥靳但不反段的决议。

  见此光景,靳云鹏大伤脑筋。他在实际上早已背叛师门,投向直系,但表面上还算是段祺瑞的人。一旦直皖开战,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,不能不预先做个姿态,因而在四月初请假,意思是局势继续恶化他就只好辞职了。

  其时段祺瑞负气,迁居南苑的团河,一面准备跟直系开战,一面仍旧要求政府责成曹锟禁止吴佩孚撤防。但曹锟既是一味敷衍,吴佩孚目空一切,更不会重视徐世昌的命令,按照预定日程,由水陆两路撤军北归。他自己由水路自衡阳启程,经株洲、湘潭到长沙,沿途接受地方仕绅欢迎、欢宴、欢送。这样一路到了汉口,湖北督军王占元,招待尽礼,奉送军饷六十万元。吴佩孚踌躇满志,诗兴大发,作了一首五古,题为《撤防》:

  行行重行行,日归复日归。
  江南草木长,众鸟亦飞飞。
  忆昔赴戎机,长途雨霏霏。
  整旅来湘浦,万里振天威。
  孰意辇毂下,奸孽乱京畿。
  虺蛇思吞象,投鞭欲断淝。
  我今定归期,天下一戎衣。
  舳舻连千里,旌旗蔽四围。
  春满潇湘路,杨柳同依依。
  和风送归鸟,绿草映睛晖。
  少年惜春华,胜日闘芳菲。
  来路作归程,风景仍依稀。
  周公徂山东,忧谗亦畏讥。
  军中名将在,江上昔人非。
  建树须及时,动静宜见几。
  何日摧狂虏,发扬见国威。
  不问个人瘦,惟期天下肥。
  丈夫贵兼济,功德乃巍巍。
  江上送归舟,风急不停挥。
  得遂击楫志,青史有光辉。
  春日雁北归,万里动芳徽。
  止戈以为武,烽烟思郊圻。
  同仇复同仇,归愿莫相违。

  这首诗传到段祺瑞手里,一看“孰意辇毂下,奸孽乱京畿”,勃然大怒,恰好曹汝霖去看他,便劝他不必生气。

  “吴子玉自命儒将,其实不通,这首诗乱七八糟,不知说的什么。一会儿写景,一会儿抒抱负,与触景生情,全不相干。既自命‘名将’,又要‘兼济’,成就一番‘巍巍功德’的相业。一会儿‘止戈以为武’主张和平,一会儿又说‘同仇复同仇’,自励敌忾之志。撤防而用祖逖击楫渡江的典故,情事全不相类。‘何日摧狂虏’亦不知指的是谁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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