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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二


  于是参众两院,退回咨文,道是“查现行约法,行政之组织系责任内阁制,一切外交内政,由国务院负其责任,大总统无引咎辞职之规定。且来文未经国务总理副署,在法律上不生效力。当由盛铎、揖唐即日恭賷缴还,请大总统照常任职。”盛铎是李盛铎,接替梁士诒辞职的新任参议院议长。

  既然责有攸归,钱能训的辞呈就不能不批准了。改派财政总长龚心湛暂代国务总理。于是学潮、政潮渐渐平息。段祺瑞与徐树铮的参战工作,亦因德国战败,告一段落,目标转向西北了。

  ***

  曹汝霖的官是不做了,但仍保留着交通银行总经理的职位。他久在膏腴之地,不必贪心,宦囊便已很丰。为了颐养老亲,在佟公府夹道买了一座废园,大兴土木,极其讲究。废园中原有一座戏台,居然完好,亦就不必拆除,修葺得焕然一新,预备替他父亲做六十岁。唱堂会之用。

  为了安慰老父在“五四”所受的惊吓委屈,所以在他生日那天,曹汝霖大为铺张,但正当高朋满座,堂会将要开始时,交通银行的协理,任凤苞神色张惶地奔了来,将曹汝霖拉到一边,开口就说:“不得了!不得了!”

  曹汝霖心中一跳,急忙问道:“什么事?今天是家父生日,不要再让他老人家受惊。”

  “是啊,今天老伯的好日子,我本来不想来的,但这件事太严重,我不能不来报告。”

  “到底什么事?”曹汝霖着急地说,“你倒是说啊!”

  “今天从中午开始,也不知怎么回事,发生挤兑。中国银行亦是这样。到银行打烊,人还没有散。”任凤苞又说,“我为了表示镇静,中午不休息,半天工夫,兑出七十多万。这样下去,一定支持不住。是不得了的事。”

  中交两行有发行钞票之权,规定随时可以兑换银元。但“准备金”并非十足,大家都要“挤兑”银元,到无以应付时,非逼得银行倒闭不可。所以办银行的人,一听“挤兑”二字,无不心惊肉跳。但曹汝霖却是例外。

  “不要紧!”他很轻松地说,“有一千万日元借款在那里,索性敞开来兑,风潮自会平息。”

  “没有了。”任凤苞答说,“哪里还有日元?”

  “咦!”曹汝霖诧异,“到哪里去了呢?”

  “借给财政部了。”

  曹汝霖既惊且诧。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他问,“我怎么不知道?”

  “那时总理在医院里。”

  “就在医院,你也可以来告诉我啊!”曹汝霖越想越光火,厉声叱斥,“你也太随便了!我再三交代你,这一千万日元,决不可动用,以备万一,你还是不声不响借了给财政部。我倒问你,你眼睛里还有我吗?”

  “这,这,”任凤苞嗫嚅着说,“是我的错。”

  “现在不是认错可以了事的。”曹汝霖顿足搓手,恨声不绝,“真是倒霉,怎么办呢?”

  这时中国银行董事长王克敏也赶到了,拉住曹汝霖说:“走,去找靳翼卿。”

  原来此时龚心湛已由于财政困难,坚辞代理内阁总理。而陆军总长靳云鹏活动了张作霖与曹锟,联名力保组阁;徐世昌提名,国会通过,已当了两个多月的内阁总理了。

  于是相偕到了总理的官邸,只见靳云鹏口衔长旱烟袋,一双斗鸡眼斜睨着曹、王二人,先就予人以一种严密戒备的神色,令人不快。

  “总理,”王克敏私下叫他的号,当面不能不用官称,“今天中交两行,同时发生挤兑风潮,这件事不能拖长,一拖长就不得了。请总理先拨还两行一部分借款,救了眼前的燃眉之急,再作道理。”

  “你们,”靳云鹏一字一想,声音极低,一副上海人所说的“温吞水”模样,“自己贪厚利借出来的钱,现在有什么办法?”

  一听这话,曹汝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了。龚心湛之辞职,是为了财政困难,连学校教职员的薪水都发不出,但那时当陆军部长的靳云鹏,在阁议中索薪,对龚心湛竟致破口大骂。及至他自己组阁,以李思浩为财政部,而以心腹潘复为次长,想尽办法替他弄钱,银行深怕血本无着,拒绝之不能,哪里去贪什么厚利?

  因此,他不客气地抗声指责:“总理,你这话太没有道理了,哪一家银行不是为图利而开?财政部向两行借款,订有合同。财政部不顾信用,到期不理,而且屡借不还。两行在宽裕的时候,亦愿替政府帮忙,现在发生挤兑,如果不从速拨款,镇压下去,市面金融,亦要大受影响。”他略停一下又说,“总理,请你弄清楚,我们是来向政府讨债,不是来请政府救济的。总理说这种话,似乎太不负责任了。”

  话很锋利,王克敏深怕靳云鹏恼羞成怒,赶紧婉言接口:“这次忽然起此风潮,不知道是何缘故。如果两行挤倒,金融一乱,市面上大起恐慌,政府亦不能置之不问。现在风潮刚起,还容易办。一拖长了,捉襟见肘,窘态毕露,后果不堪设想。请总理仔细考虑,无论如何,先拨若干,以济眉急。”

  “没有办法!”靳云鹏不假思索地摇着头说。

  “总理,”曹汝霖说,“两行挤倒了,这个责任谁来负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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