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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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乱过一阵,肃客入座,蒙嘉左手撑地,斜斜坐着,右手高举一只龙纹玉杯,看着客人说着:“淳于髡有言:‘朋友交游,久不相见,卒然相睹,欢然道故,私情相语,饮可五六斗。’我与两位虽是初交,实同故人;此一杯可容一升,非过五十杯,我不放两位回馆舍去。” 话说得很豪迈,加上那不中绳墨的姿态,颇近乎游侠的作风;这不见得是蒙嘉的本色,但也因此而叫荆轲在心里佩服,这老家伙的手段实在圆滑,善于投人所好——在嬴政面前,他自然又另有一套;能叫那个独夫非他不欢。 暗底下在转着念头,表面上却丝毫不敢怠慢,先报以受宠若惊的一暼,然后答道:“长者所命,不敢推辞。不过,我也有个请求。” “荆卿!”蒙嘉改了称呼,不叫“足下”了,“有话尽管直说,客套无味!” “那就直说!”荆轲指着秦舞阳说,“他滴酒不沾唇,把他豁免了吧!” “可以。在我这里作客,无不如意。”蒙嘉慨然相答。 能让秦舞阳不饮,荆轲便放心了。一则是为了应酬蒙嘉;再则因为事事顺手,胸怀一畅,所以杯到酒干,兴致极豪。 酒到半酣,歌伎献艺,秦国特有的乐器是陶制的缶和瓮;敝口的小缶,其声琅琅,十分清越;小口的大瓮,嗡嗡然余响不散,别有一种醇厚的韵味。 已略有酒意的蒙嘉,亲自击缶扣瓮,歌伎应声而和,高亢激越,足以醒酒。荆轲虽好音律,正宗的“秦声”,却还是第一次欣赏。耳中细辨歌声,手上便忘了数目,一杯复一杯,也不知道喝了多少。 忽然,看出去人影成双,荆轲发觉自己醉了,但心里还很清楚;悄悄叮嘱秦舞阳:“看着我些,今天,我怕要醉!” 果然,撑持不了多久,酒一涌上来,醉得人事不知。一觉醒来,不知身在何处?只觉得嘴里干得要冒火,张口想说话,喉头一阵剧痛;只好又闭上了嘴,干咽着唾沫。 就这时,一只软软的手,伸了过来,摸着他的额头,同时有人悄悄在问:“要喝水么?” 荆轲辨一辨声音,是任姜。由这一条线索往下想,才发现自己原是在自己的屋子里。 任姜没有等他回答,便已取了一杯水来;荆轲在微明的灯焰中,仰起身子,就着她的手中,一饮而尽,重又睡了下来,舒畅地喘了一口气,将手放在她膝头上,让她握着。 感觉中,任姜的衣服穿得好好地,“你怎不睡?”他转过脸来,不安地问道:“就这样一直守着我么?” “嗯。”任姜轻声说道:“别那么大的声音,我是偷偷儿过来的。” “舞阳呢?” “他知道我在你这里。” 荆轲回忆了一会,实在想不起来,是如何从蒙嘉那里回广成舍来的?赧然笑道:“我从来没有这么醉过!” “我也从来未见人醉成这个样子!为什么要喝那么多的酒呢?你酒量不是很好吗?” “就因为自恃酒量好,才会喝醉。” “那必是跟蒙嘉很投机的缘故。”任姜冷笑道:“那是一头有名的老狐狸,你就不怕酒后露真言?” 这一说叫荆轲惊出一身冷汗,霍地坐了起来,急急问道:“我说了什么?” “我怎么知道?我又不在场。” “那你怎说‘酒后露真言’,自然有所知而云然。” “一定要等你说错了话,才来劝你么?” 原来只是规劝!荆轲感激地说:“不错。亏得有你提醒我。”但想想到底不安,又说:“你替我把舞阳去请来!” “深更半夜的,干什么?” “我要问问舞阳,到底我醉后失言没有?” “不用问他,我听他说了。”任姜答道:“他说亏得说醉就醉,不然就话到口边留不住了。” “那还好。”荆轲刚说了这一句,听得窗外彷佛有人声,赶紧拉着任姜一起卧下,两人都屏息静听着。 人声是有的,但不知是谁,也不知起来干什么?等了一会,再无动静;任姜悄悄说道:“天快破晓了,我走吧!” “托你的事如何?” “此刻没有功夫说。” 荆轲稍稍想了想,便有了主意:“上午你多睡一会,叫舞阳也别起来。” 任姜不明白他是何用意?但没有时间去问,答应一声匆匆走了。 荆轲宿醉犹在,喝些水又睡了一觉;醒来掀帷一看,淡金色的日光,已洒上窗格,赶紧起身,略略收拾,便往前院走去。 一进垂花门,便有舍中伺候那个院子的僮仆迎了上来,问了早安,随即指着紧闭的屏门,略带诡秘地微笑着说:“副使还没有起来。” 荆轲点点头,也笑了,径自去叩屏门,一面大声地开着玩笑:“嗨,日影都下地了,还在温存么?” 秦舞阳和任姜早就醒了,不能起身,又不能谈话,更不知荆轲葫芦里卖得什么药?那份无聊气闷,实在难受;这里一听荆轲的话,心里才都明白,他是用这样一个方式闯了进来,才好顺其自然地留住任姜谈话,瞒过他人的耳目。 于是,他们俩装作好梦初回,隔窗答话,先请荆轲等一等;再慢条斯理地开了门,把他请了进去。彼此招呼过了,任姜先避入内室去梳洗;秦舞阳一面盥洗,一面陪着荆轲谈话。然后又在一起朝食,自然是任姜伺候。 吃完,撤去餐具。看看外面没有人,荆轲使了个眼色,秦舞阳会意,把目光专注在窗外,不断来回监视,以防有人偷听;要这样子,荆轲与任姜才敢放心谈话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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