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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四


  就这样思绪飞跃,海阔天空地冥想着,忽然发觉天色已经大亮;睡意旋生,掀帷归寝,头一着枕,便已入梦。

 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,突地被人推醒,荆轲双眼涩重,勉强睁了开来;帷中密不透风,看不真切,便问:“谁?”

  “是我,荆先生。”是秦舞阳的声音,“我来看过两遍了。”

  “喔。”荆轲一听这话,心知有了要紧事,睡意全消,仰起身子问说:“什么事?快说!”

  “典客遣人来见荆先生,有话要说。看你睡得正酣,不敢唤醒;来人等候已久,吴舍长有些着急了。”

  “告诉你不是一样吗?”

  “说是非要见荆先生,当面讨个回音不可。”

  荆轲细想一想,问道:“来人态度如何?”

  “谦卑得很。”

  “我明白了。”荆轲笑道:“不忙!此刻什么时候?”

  “近午了。”

  “且吃了饭再说。人家前倨而后恭,咱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,叫他们知道燕国使臣不是没身分的人。”

  秦舞阳不明他的用意,只说:“吴舍长焦急得很,可要先告诉他一声?”

  “也好。你只说我昨夜睡得不甚安稳,此刻神思困倦;还得休息一会,才能见客。”荆轲又说:“你去了就来,我有话要告诉你。”

  秦舞阳答应着走了。这里有荆轲的僮仆进来伺候漱洗;等他再回进来时,正好具餐共食。

  侍应的人,都受过教导,凡遇正使副使在一起时,要尽可能回避,并且戒备着不让外人闯了进来,所以这里都远远地站在廊下;纵然如此,荆轲和秦舞阳还是十分小心,接席促膝,谈话的声音极低。

  “你我的处境极恶,可是机遇极佳。”荆轲看着停箸静听的秦舞阳问道:“你可知咱们的行囊,已经为他们秘密搜查过了吗?”

  “不知道啊!”秦舞阳的神色顿时紧张,“可曾露了什么痕迹?”

  “幸亏地图匣有老王的封泥,他们不敢动。从此刻起,你我最好有一个经常在这屋待着;万一不能不一起出门时,必得派人谨慎看守。”

  “是!”秦舞阳又问,“曾经搜查的话,是任姜告诉荆先生的?”

  “是的。得遇任姜,真是万幸。此人——”荆轲很着重地说,“我真小看了她。要论她的行藏,真个不让堂堂七尺的须眉丈夫。”

  “噢——!”

  “咱们可能有不得不仰仗她的地方。从动身第一天起,我就有件无法解决的心事;此刻,有了意想不到的转机了。”

  这番话隐晦难明,秦舞阳只知与任姜有关,其余的连猜都无从猜起,只是望着荆轲发愣。

  荆轲却是欲言又止;再三考虑,总觉得任姜所透露的秘密,关系太重,且保留着,等深思熟虑妥当了再说的好。于是,他放下餐具,一面起身,一面说道:“等我去会了客来,你在这里等我。”

  出了院子,从人引入客厅;吴舍长远远地迎了上来,等一升阶,另有个不相识的中年男子,走出门外,垂手肃立。吴舍长提名介绍,果然就是典客遣来传话的官员;到了里面,重新见礼,那官员的态度极其谦卑,荆轲却有意摆出燕国上卿的气派,只淡淡地敷衍着。

  寒暄的套语,说个没有完,荆轲有些腻烦了,硬截断了他的话问道:“足下见顾,必有赐教,请直说了吧!”

  “是!”那官员膝行两步,凑近荆轲,低声地说:“听说正使昨日去拜敝国蒙中庶,未曾见面;典客深为不安,特别遣我来向正使致意,千万不必介怀。”

  “喔。这——这没有什么,事情已经过去了。”

  “不,不!”那官员急急地说:“典客嘱我请示正使,何时得闲?好安排与蒙中庶的会晤。”

  荆轲恍然大悟。蒙嘉先以有所怀疑,拒而不见;此刻由于樊於期的首级已经验明,又想见一见——其实也不是想见荆轲,只是想那一车重礼,所以叫典客派人来劝驾。照此看来,任姜的话是百分之百地实现了。

  心里有数,口中便易于应付了,“多谢典客的关照。”他从容答道:“今日有贱恙在身,改日再说吧!”

  那官员一听这话,大为失望,楞了半天,吐出句话来:“典客原叫我一定讨个确实信息回去的。”

  “既如此——”荆轲沉吟了一会,慨然说道:“我听从典客的安排就是了。”

  话一出口,顿时那官员又换了副喜不自胜的神色,趁势问道:“正使看,明日下午如何?”

  “这时刻,是典客决定的吗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好!我遵命。”

  就这一下,荆轲把交情顺便又卖了给秦国的典客了。

  第十四章

  一车重礼,由典客指派亲信引领,自僻静的后门驶入蒙嘉府第;在雄壮的正门前,这位权倾一时的秦王宠臣,降阶亲迎,把荆轲和秦舞阳接了进去。

  虽只是私人性质的拜会,仪礼仍然相当隆重;先由典客为荆轲介绍,接着是荆轲为蒙嘉引见他的副使。最后,典客又向主宾三人分别行礼告退。耽搁了好一阵,才得东西相向,安坐交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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