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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“当然。”

  “听说要用刑,刑具当然也得归刑部办。”

  “不!这些刑具怎么能拿到宫里?”

  “那么要用刑怎么办呢?”

  “棍子不就是刑具吗?”

  “啊,啊!我明白了。”

  * * *

  汪由敦是入夜着便衣来到平郡王府的,事先已派人通知王府的长史顺福,说有私事要谈,请他稍候。顺福知道,必是为张广泗的事,所以悄悄通知庆恒,决定先跟汪由敦谈过了再作计议。

  冬至刚过,白昼还很短,刚过申时,已经暮霭四合。顺福预先派了护卫在大街两头守候,一见有个“汪”字灯笼的车到,立即上前招呼御者,直驶西角门入内,在后园下车;顺福与庆恒已经在那里等候了。

  “汪大人,实在不敢当!这么冷的天气,还累你劳驾。”顺福说道:“其实有甚么事,交代一声,我到府上去领教,不也一样吗?”

  “还是我自己来一趟的好。”汪由敦看到他身旁的华服后生,料想这就是庆恒,便即问道:“这位是六爷?”

  “是,是!”顺福讶异地道:“原来汪大人跟我们六爷没有见过。”

  汉官不与王府往来,是雍正朝订下的禁例;不过庆恒是认识汪由敦的,料想对方也应该认识他,不道有此一问,是不是故意装不认识呢?

  心里虽如此怀疑,却仍旧执后辈之礼,深深一揖;汪由敦亦急忙还了礼,由顺福引入一座小阁,阁中烧得通红的炭火,而且摆着一小桌肴馔。

  “天冷,汪大人就请上座,先喝一杯驱驱寒气。”

  “不!谢谢。”汪由敦峻拒:“咱们先谈的事,决不宜喝酒。”

  “是!”

  顺福在火盆旁设座,听差的伺候完了茶水,庆恒吩咐:“都退出去,前后多照看。”

  这是怕有人闯了进来。汪由敦看关防很严密,便开口直说了。

  “皇上亲鞫这件事,两位想必知道了。”

  “是,听说。”顺福问道:“日子不知道定了没有?”

  “总在两三天之内。”

  “是,”庆恒问道:“听说是在瀛台亲审?”

  “是的。”汪由敦问道:“王爷知道这件事不?”

  “还不知道。甚至——”

  庆恒虽未说出口,但可猜想得到,平郡王甚至连张广泗已经到京,拘系刑部“诏狱”都还不知道。

  “纸里包不住火,趁早捏灭了它,不过留下一道焦痕;一冒火焰,势难保全。”汪由敦用低沉的声音说:“六爷,切戒因循自误。”

  道个譬仿很深刻,是个极严重的警告,庆恒跟顺福都悚然动容了。

  “多承谨堂先生指教,真是金玉良言,不过,”深锁双眉,愁容满面的庆恒,嗫嚅着说:“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家伯开口。”

  “张敬斋跟提牢厅的司官谈过,这一回他不至于诿过于人。我想,王爷知道他有此表示,应该会欣慰。”

  “呃,”顺福很注意地问:“想请教汪大人,张敬斋还说了些甚么?”

  “我没有听说。”汪由敦紧接着说:“其实,你们也该派个人去看看他。”

  人是派了去的,不过不够分量。这是顺福的主张,认为对张广泗以敬而远之为宜;庆恒原不以为然,现在听汪由敦话中微有责备之意,当即便作了一个决定。

  “你明天就去一趟。”他对顺福说:“多带点儿吃的、用的;也安慰、安慰他。”

  “是!”顺福也想通了,此时正应该让张广泗有共患难的感觉,才能由衷地想卫护平郡王;因而连连点头,“我是怕刑部因为张敬斋的案情太重,不准接见;既然汪大人如此吩咐,我明天一早就去。”

  “对了!越早去越好。”汪由敦又说:“你不妨跟他谈谈利害得失,他越是有担当,于他越有利。”

  “是,是!多谢汪大人指教。”

  “谨堂先生,”庆恒说道:“我有个不情之请,能不能请谨堂先生跟家伯谈一谈?”

  这一层很有关系,倘或皇帝追究,何以入夜便服去见平郡王?显然有不可告人之事,那时便有口难辩了。

  念头一转,想了个闪避的说法:“便衣不恭,入夜不宜;我明天来参谒王爷。好在事情已经明白了,请六爷禀告王爷,说我来过,先把我的话跟王爷说一说。”

  顺福是长史,对于平郡王甚么事可做,甚么事不可做,比庆恒了解得多;汪由敦入夜便衣谒见,对平郡王来说,亦不甚相宜,所以暗地里拉了庆恒一把,示意他不必强求。

  庆恒会意,只是向汪由敦道谢,送他上轿出门,回来与顺福商议。如何用最和缓的语气,将张广泗的情形去告诉平郡王。

  “今天晚了;不如等我明天跟张敬斋见面以后,再去禀告王爷。”顺福又说:“明天我想找玉老五跟我一块儿去探监。”

  “玉老五”是指一个汉军参领玉朗,行五,又叫“苑老五”,因为他本姓苑。此人跟张广泗同一个佐领,张广泗当年由监生捐班知府,分发贵州,玉朗曾经为他凑过捐官的银子,交情很厚;这回张广泗被逮入京,他老早想去探望,只为顺福持重,因为玉朗人很爽直,怕他跟张广泗见了面,说了不该说的话,多惹是非,所以不准他去。现在主意改了,要以情相结来说通张广泗,自然应该把他也带了去。

  庆恒当然赞成,实时将玉朗找了来,告诉他有这么一回事,玉朗便即说道:“上回我想去,顺二爷说,见了面话很不好说;这回又要我去,不知道我该不该说话。”

  听他话中有牢骚,顺福急忙辩白:“老五,你别误会,那是为王爷,为你,为大家好。谁又不让你说话了?”

  “好吧,我得问一问,明天到了那里,我该怎么说?”

  “那要看情形。反正不外乎安慰之外,提醒他越有担当越好。”

  “这是刑部汪尚书说的。”庆恒作了补充。

  “是嘛!”玉朗点点头说:“好汉一人作事一人当,他本来就该这样儿嘛。”

  * * *

  第二天上午,顺福备办好了美食,将他自己新制的一件狐皮袍子也带了去;此外又用布袋装了十个元宝,与玉朗一起到了刑部。由于汪由敦事先已有关照,所以很顺利地见到了张广泗。

  张广泗是被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小院落中,陪他来的一个侄子张贵乾跟他住在一起,日夜有人看守。初到之时,提牢厅主事就把张贵乾找了来说:“令叔是钦命的要紧人,如果出了漏子,别说我们提牢厅,连堂官都会倒霉。咱们把话说清楚,令叔可得想开一点儿,别害人!你有没有把握,你如果没有把握,趁早说。”

  张贵乾一时听不懂他的话,来回折冲了好一阵,才弄明白,他们是怕张广泗畏罪寻了短见;便即答说:“这一层,请放心好了。家叔决不会窝囊自己。”

  因此,虽说日夜有人看守,张广泗在那里还是很自由;顺福与玉朗到达时,他正在满院阳光的天井中,练他擅长的“太祖洪拳”,一见了面,彼此都说不出话,眼睛直勾勾地对望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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