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虚阁网 > 高阳 > 曹雪芹别传 | 上页 下页 |
| 一四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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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话说得太重了,秋月大为惶恐,“我太糊涂,”她几乎要下跪请罪,“不该有这种想法。” “不怪你。”马夫人神色缓和了些,“可惜了绣春!平时好逞强,甚么不在乎;上了人家的当,可又不肯认命。你想想,咱们这种人家,能由得她爱怎么办,就怎么办吗?她本来是震二爷的人,我没法儿替她作主;就能替她作主,也决不能如她的意。我得按正理办。” 所谓“按正理办”,便是将绣春送回给曹震;那一来说不定就会逼得绣春走上绝路。转念到此,秋月五中如焚;定一定神,双膝着地,口中说道:“如今我只求太太一件事;只当我没有跟太太说过,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。” “你起来——” “不!”秋月很坚决地,“要太太许了我,我才能起来。” “好吧!我装不知道好了。你起来。” “是。” “不过,我得问你;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?” “我想只有找她嫂子去商量。” 马夫人沉吟了好一会,点点头说:“也只有这个办法。你们自己去商量;可就是决不能把芹官扯在里头。” “那当然。这不用太太交代的。” 提到跟夏云商量的结果,秋月就不肯往下说了。因为这样就可能将曹雪芹牵扯在内——秋月很了解,只要说明了绣春的去处,曹雪芹一定会去看她;以后会发生甚么事,就很难说了。曹雪芹与绣春的性情一样,都是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人。 “你怎么不说下去?”曹雪芹问说。 “实在也没有甚么好商量的。”秋月闪避着说:“太太说的是正理;绣春又有她自己的主意。反正不违背太太的话,照绣春的主意就是了。” “那不是很好吗?”曹雪芹有些困惑,“不过,到底是怎么个办法,我可不明白。” 秋月先不作声,她得好好想一想才能作答。首先,当时绣春伤心欲绝的情形,不能告诉曹雪芹——她最伤心的是,马夫人所说的,“上了人家的当,可又不肯认命!”莫非上了人家的当,就非得认命不可?这话连夏云也有些不能心服;若说上了当就得认命,世上那里还有好人过的日子? “谁让我是奴才呢!奴才就得听人摆布!”绣春激动得一张脸通红,“命是我自己的;不认命,舍命还不成吗?” “这话你错了!”夏云心虽不服;却比较冷静,“你不该跟太太赌气。” “太太亦不是让你非认命不可。”秋月说道:“她只是管不了这件事。想想也是,你说这件事让太太怎么管?她现在撒手不管,实在也就是偏向着你;若说震二爷欺侮了你,请她说几句公道话,甚至把震二爷找了来骂一顿,都不是办不到的事。可是事情一掀了开来,她能说,绣春怀的孩子万不能留吗?世上那有这个道理?就这样,太太也还担着干系;将来万一让震二爷知道了,说一句:也不知道那儿得罪太太了,就不肯劝一劝绣春,让他多一个子女。你想,太太不是为你落了褒贬?” 这番话说得相当透澈,绣春的情绪平服了些;沉吟了好一会说:“反正要我把这个孽种生下来,我现在是决不能甘心。你们两位说吧,我该怎么办?” 秋月与夏云面面相觑,都无善策;到得无法再保持沉默时,秋月看着夏云说:“你是她嫂子,你说一句吧!”她紧接着又说:“不是我推托,照规矩应该你先说话;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,尽管说,我一定尽力去办。” “咱们一步一步谈。”夏云问绣春:“你一定要把胎打下来?” “是的。”绣春毫不含糊地回答。 “那末咱们就商量找人吧?”夏云又说:“还得私下找;这就更难了。” “只有一个人可托。”秋月接口说道:“就不知道绣春愿意不愿意让这个人知道?” “谁?” “仲四奶奶。” 果然,这是个很合适的人,夏云心想,仲四奶奶的眼皮子宽,人又能干,托她一定妥当,于是转脸问道:“你看怎么样?” 绣春实在不愿让外人与闻其事,然而眼前有身不由己之势,只有报之以苦笑,“如今那里有我作主的分儿。”她说:“你们怎么说,怎么好。” “不然!”秋月很恳切地说:“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;你也别当是你自己的事,有话尽管说,大家慢慢儿琢磨。” “说得是。”夏云也说:“你原来总也打算过吧?” “我原来的打算是,想请何大叔给我抓一剂药;大概就行了。” “这也是个办法。”秋月赞成此议,“何大叔的医道是靠得住的。” 夏云是很爽利的性格,当即派人将何谨邀了来;绣春望影回避,在隔室门帘的后面窥探。 听秋月很含蓄地说明经过,只见何谨手捋着花白胡须,只是沉吟不语;绣春便知事不谐了。 “太太怎么说?” “太太,”秋月想了一下,陪笑答说:“何大叔,你就当太太不知道这回事好了。” 何谨阅历甚广;而且在曹家四十多年,上上下下,每个人的性情都摸得很清楚,心知马夫人已默许此事,但没有一句明白话,将来出了事可担不起这个责任,决定谢绝。 “两位姑娘,这是造孽的事;我可不能干。”何谨又说:“我劝两位姑娘也别管这个闲事。” 最后那句话,听得绣春心头火发,一掀门帘,开口便嚷:“何大叔,明人不说暗话,你明明是不肯担待,说甚么造孽不造孽。你自己不管,我不怪你;怎么还劝她们两位别管?你老说这话,不也是狗拿耗子,多管闲事吗?” 何谨是将绣春从小看大的,也受惯了她的排揎;不但不以为忤,反而笑嘻嘻地说:“姑奶奶,你别动肝火,会伤胎气。既然你自己出面了,我不能不管;来,我先替你号号脉。” “多谢,不必了!”绣春答说:“何大叔。我也不敢害你造孽;只求你一样,你只当没有听她们两位谈过我的事。行不行?” “这你放心好了!事不干己,我何必跟旁人去说?”说着何谨便站起身来,扬长而去。 “你看你这个脾气!”夏云埋怨的说:“无缘无故把个老好人得罪了。” “我倒不懂。”秋月问说:“你为甚么不让他替你号一号脉?” “如果我让他号了脉,他一定说是不能打;不然会出事。那时候你是听他的还是不听。徒乱人意,不如免了吧!” 秋月与夏云面面相觑;两人的感想是相同的,但说出口来的是秋月。 “你的心思比谁都快;可怎么又会上了震二爷的当呢?” “如今可没有法子了,只能找仲四奶奶。”说着,夏云用征询的眼光看着绣春。 绣春木然;但不是听而不闻的表情。见此光景,夏云向秋月使个眼色,避开绣春有话要问。 “绣春的事,她二哥还不知道。你看我要不要告诉他?” 秋月心想,绣春当然不会愿意王达臣知道这件事;便即答说:“这要看你自己了!你觉得一个人可以作主,就作主好了。” 夏云踌躇了一会说:“不告诉他吧!也免得他烦恼。” “不过,仲四奶奶一定会问到。” “那就老实告诉她;看她的意思再说。” 果然,仲四奶奶听夏云说知其事,首先便问王达臣的意思如何? “他不知道。”夏云答说:“反正他也作不了他妹妹的主,所以我没有告诉他;这反倒省事。” “对了!达臣不知道反倒省事。不然,得让他告诉我们当家的;咱们俩就不便谈了。”仲四奶奶又说:“这种事我没有经过,不过咱们的交情不同;三姑娘也跟我亲妹子一样,我不能不管这件事。” 仲四奶奶想的办法很周全,她认为这件事不能通州办,决定将绣春带到她娘家——邻近沧州的盐山先住下来,再设法找精于此道的稳婆来处理。不过她提出一个条件,要夏云在盐山照料绣春;因为仲四靠她主持中馈,无法久住娘家。 这在夏云是个难题,因为在她丈夫面前,不知如何交代?仲四奶奶倒是有条调虎离山之计,请马夫人出面,央王达臣出一趟远门,譬如专程送封信甚么的;这样,就可以趁空档办绣春的事。不过她不愿出太多的主意,免得给人一个爱管闲事的印象。 “你别急,慢慢想,反正耽误几天也不要紧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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