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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三


  这又惹得绣春反感,一时起了个恶作剧的念头,作为报复:“你是黄花闺女,怎么知道吃多了凉药,不能生育?”

  秋月明知道她是戏谑,而在黑头里,仍不免脸上发烧;“我是听那些老嬷嬷说的。”她故意用质问的语气:“难道我就不该懂这些事?”

  “是的。你懂得很不少!等我再教教你。”说毕,绣春便揸开五指直探秋月胸前。

  这一下,把她吓坏了,一面护胸;一面喝道:“你干甚么?”

  “我把你当成一个爷们!”

  说着便抱住秋月,浑身上下乱摸乱捏,亲着嘴还“嗯嗯”地哼着。秋月倒是守礼谨严的处子,何曾经过这样的阵仗?又窘又急,双手忙着遮这遮那;口中不断地轻喝:“别闹,别闹!”

  绣春是放纵的心情,一发难收,紧紧搂着秋月,把脸埋在她肩项之间,只是喘息;秋月也有透不过气的感觉,但不知如何,竟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。等绣春松开了手,她抚摸着她的浓密散乱的头发笑道:“你真野得吓人,怪不得震二爷舍不得你。”

  “你怎么知道他喜欢野的女人?”

 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,没有想到有语病;秋月不免受窘,急忙答一句:“想当然耳!”

  绣春笑道:“你倒真会想!我不知道你这些念头是那里来的?”

  “书本上来的。”秋月索性装得不在乎地说:“李清照的一句‘被翻红浪’就够了。”

  “我只当你是看了西厢记。”绣春在她耳际轻声笑道:“真可惜你少个‘银样蜡枪头’。”

  “不要脸!”秋月轻轻在她的丰臀上打了一巴掌;趁势换了个话题,“明天我跟太太怎么回?”

  “甚么事怎么回?”

  “咦!刚才跟你说了半天,你一句都没听进去?”

  “喔!你是说陪芹二爷出关那件事?”

  接下来绣春便沉默了;久等不见她开口,秋月少不得催问:“怎么样?”

  “你跟太太说:要不要绣春立一张笔据?”

  这话说得重了些,秋月微感不安,“其实我早替你表白过了。”她说:“这会儿也不过随便问一句。好了,咱们不谈这些了。睡吧。”

  “你困了?”

  “困倒不困——”

  “那就索性把这件事说个清楚。”绣春问道:“你打算甚么时候进京?”

  进京是去看锦儿谈绣春的事;秋月一时拿不定主意,便反问一声:“你看呢?”

  “我看,不如我自己跟她谈。”

  “你预备怎么说?”

  “我跟她老实说,我劝我二哥在京里置产,我的意思就很明白了。正好又有芹二爷这件事,不是很好的一个机会?”

  “甚么机会?”秋月茫然不解;“而且还是很好的一个机会。”

  “如果没有芹二爷这件事,我说我不愿意跟她在一起;她一定得苦苦劝我;不然,好像在震二爷面前不好交代。那一来岂不是让她为难?你想,有了芹二爷这件事,不是个很好的机会?”

  “你的心思真深。”秋月想了一下说:“不管我跟她谈,还是你自己跟她谈,总要婉转才好;别生了意见。”

  “不会!”绣春灵机一动,“决不会生意见。”

  * * *

  “震二爷!”

  曹震抬头一看,大出意外;站在书房门口的竟是绣春。她一直在避他;是他所深知的,不想居然自己找上门来,倒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了。

  “请坐,请坐!”他急忙站起来招呼,“有事吗?”

  “是的。我想跟震二爷好好谈一谈。”

  “喔,好!先请坐。”

  绣春从从容容地坐了下来,挑的个位置对窗户也对着门;为的是发现有人进来,便可及时住口。

  “我听说震二爷打算把我接了来住?”

  这样单刀直入地发问,使得曹震几乎无法招架;嗫嚅着答说:“是有这么个意思,好让我补一补亏欠你的地方。”

  “言重了,你不欠我甚么。这也不去说它;我想请问震二爷的是,把我接了来,打算怎么待我。”

  曹震张皇失措的一刻已过去了,定定神答说:“当然你在锦儿前面。”

  “锦姨娘快足月了,看样子是个男孩。那时怎么办?”

  “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。锦儿的儿女,不也就是你的儿女吗?”

  “不敢当。”绣春徐徐说道:“我是说,到时候你拿锦姨娘怎么办?太太跟四老爷不都许了锦姨娘,也是震二爷你自己许下的愿心,只要锦姨娘生了儿子,便拿她扶正。那时候震二爷拿我怎么办?我还能在她前面吗?”

  “自然不能让她越过你去。”曹震答说:“扶正这件事,只有缓一缓了。”

  “缓到甚么时候?”

  这一问问得曹震张口结舌,好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
  “震二爷,不是我说你,你那个做甚么事都是顾前不顾后,治一经、损一经的脾气,到底甚么时候才改得掉?像这回你的打算,不把锦姨娘的心伤透了!跟你吃了多少苦,受了多少气,好不容易快熬出头了,你又把我拦在她前面;这不是有心作贱她吗?”

  “我那有这个意思?”曹震着急地分辩,“而且,你的事,我也先问了她的;她如果稍有不愿意的话,我也不能这么办。”

  “哼!”绣春失笑了,“锦姨娘能说不愿意吗?我们姊妹的情分;她自己的贤慧的名声,你打死她,她也不肯说个‘不’字啊!”

  曹震无话可说,像斗败了的公鸡似地,颓然坐在圈椅中,右腿架在左腿上摇个不住:好半天才说了句:“看起来,这件事倒是我打算错了。不过,我都是为你。”

  “我也是为你。”绣春毫不含糊地说:“原是件决不能如你愿的事!就算如了你的愿,你未必能让我对你好;可是锦姨娘是决不会再对你好了。所以我特为来进一个忠告,悬崖勒马,及今未晚。”

  那句“未必能让我对你好,”可是大大地伤了曹震的心;一阵痛苦的表情之后,出现了绝望的豁达,双手往外一摊,说一声:“我是一片诚心,行不通也就只好让它埋没了。”

  “怎么说埋没!”绣春接口说道:“震二爷的这片诚心,我不是已经知道了吗?”

  这多少算是一种安慰,曹震心里好过了些,“好在这件事也没有正正式式谈过。”他说:“你就当没有这回事好了,照样住下去,等锦儿坐过了月子,你再搬回去。”

  绣春点点头,彷佛表示同意。她故意不说照应曹雪芹的事;为的是扯在一起,怕生误会。

  “绣春,”曹震眼中复又流露出无限爱慕,“我可是心目中只有你一个人。”

  “你趁早别说这话,让锦姨娘知道了,多不合适!”

  “她不会知道的。”

  绣春不作声,是懒得回答;曹震却误会了,以为她所顾忌的只是锦儿:只要能将锦儿瞒住,甚么都好商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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