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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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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哥儿俩”指王达臣跟冯大瑞;加上麻守备便是“三位”。镖局人多,说话不便,王达臣便邀了冯大瑞,上馆子把杯谈心。 “我的意思,想跟强老二一起送你上保定,看看是怎么个情形,才能放心。” “不!二哥,”冯大瑞大为摇头,“害仲四坐这几天牢,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;你得替我去接他出监狱,陪他洗个澡回通州,还得放一挂鞭炮。” “这我都会,包管风光。” “那就好。” “可是。你在保定呢?”王达臣忧形于色,将唇边的酒杯放了下来,“我前前后后都想过,说仲四是窝家,到底只不过那么一句话;大不了多花几两银子,迟早总能出来,你这一进去是‘正身’,情形就不同了!说你是‘谋反大逆’的‘钦命要犯”,到头来,仲四还是脱不得干系;那不太冤了吗?” “不会!” “怎么不会?‘知人知面不知心!’如今强家父子五个人,已经有个外号了,叫做‘强家五虎’。” “五虎也罢、六虎也罢,除非他不要命了。”冯大瑞说:“强老大都跟我谈了,这一回投案,是我们帮里‘三老太爷’的意思。” 王达臣将双眼睁得好大,酒杯倾倒,直到半杯白干流到膝头上,方始发觉;一面抹桌上的酒,一面说道:“那会有这样的事?” “他说得也有道理。”冯大瑞又说:“而且,强永年也还不敢胆大到假冒三老太爷的旗号。倘或如此,别说他五虎,再加五虎也活不成。” “这一点,我倒相信。不过,三老太爷叫你去投案,是甚么道理吧?” “也不是叫我——” “是叫谁?”王达臣迫不及待地问。 “是黄小祖。”冯大瑞说:“他还在监狱里开了香堂吧!” “那,又是怎么回事?”王达臣略略放宽了心,“真是越说越玄了。”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冯大瑞说:“总而言之,我是答应了卖命给黄小祖的,既然他投案了,我当然也能投案;如果黄小祖不要紧,我也不要紧。” “我在想黄小祖能在监狱里开香堂,当然也不会吃苦;我自然也沾了光。大概几年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。我也想通了,这几年过去;我出家当老道。” “怎么?”王达臣双眼一瞪,勃然大怒,拍桌子问道:“包里归堆你还是不要我妹子。” 这一怒不要紧,满座酒客,尽皆侧目,冯大瑞大窘之下,不由得低声埋怨:“二哥,你怎么了?半斤烧刀子,也喝不醉你啊!” 王达臣欲待争辩,怕吵起来让大家看笑话,所以只是“嘿、嘿”冷笑,低着头喝闷酒。冯大瑞知道他又误会了,但也不能怪他,只怨自己话说得不够明白;所以静静地等了一会,看他气消了些,才又平心静气地解释。 “二哥,你只为咱们弟兄义气着想;就没有替三姑娘打算一下。这一回,就算我的死罪好免,活罪难逃,充军是免不了的,不过看远近而已。也许皇恩大赦,三两年能回来,我就忍心请三姑娘等我一等;如果十年、八年呢?三姑娘肯守,我良心上又怎么过得去?而况——一辈子不能回来,也是有的事;到那时候,二哥,你就后悔嫌迟了。” “如果你真的充了军,我自然想法子弄你回来。” “想不出法子,弄不回来呢?”冯大瑞紧接着说:“二哥,咱们这会儿不必争;争也争不出一个结果。到底你不是三姑娘!等回去把仲四的罣误官司料理清楚了,你先跟二嫂商量商量;再问一问三姑娘的意思,下回到保定来探监的时候,咱们再谈。” 这话说得在情理上,王达臣怒气全消,点点头答道:“好!就这么说。” 冯大瑞心急,强士豪也巴不得早早赶到保定交差,所以天一亮就带着两名打杂的趟子手,骑马走了。 那时麻守备刚刚起床,宿醉未醒,早酒又备;沧州的菊酒是有名的,海产名目繁多,活宰现烹,格外鲜美;麻守备陶然引杯,扶起筷子问道:“这是甚么鱼?” “这叫羊鱼。”强永年答说:“你老看,鱼身子不像羊尾巴吗?” “对了!说破了还真像。”麻守备挟了块羊鱼送入口中,一面咀嚼一面说:“沧州酒好、鱼好、海蟹也好;我得叨扰强掌柜两天再走。” 一听这话,作陪的王达臣立即色变;强永年急忙向他使个眼色,然后向麻守备陪笑说道:“你老不是要进京投文吗?等公事办完了,你老再回沧州来,我请你个够。” 麻守备不作答,慢条斯理地把鱼咽下肚,又喝口酒,方始一翘大姆指说道:“强掌柜,你那位二少掌柜真了不起;他如果做官,敢说是通直隶省第一能员。你想,他能把我先支使到沧州来——” 强永年迅即离座抱拳,惶恐地说:“麻老爷,你这可是误会了。” “请坐,请坐!我没有怪二少掌柜的意思,我是真的佩服他。你请坐,我有话说。” 等强永年坐了下来,他将马都司的意思据实而告;接下来表示他自己的意见,照路程估计,他到京以后,至少要等两天,才会等到马都司通知,冯大瑞已经投案的消息;有此消息,才能投文。与其在京空等,何不在沧州好酒好鱼,享用两天。 听这一说,王达臣才算放心;强永年的不安亦消释了,心里别有一番盘算。 于是到得麻守备吃饱喝足,强永年找了几个能上台盘的伙计,陪他“斗叶子”;自己却不上场,悄悄将王达臣拉了一把,相偕到僻处密谈。 “我看你不必在这里等了。准定我陪老麻进京;咱们在西河沿三义店聚会。”强永年说:“如今顶要紧的一件事是,先给仲四奶奶送个信,让她好放心。” “我也是这么打算。先回通州;接着就进京,在三义店恭候大驾。” 用这么客气的字眼,是表示他殷盼之切;强永年立即拍胸担保:“错不了!大后天中午准到。说不定后天晚上就能见面。” “是!那我就告辞了。麻老爷那里,要不要辞行?” “不必!我给你说一声就是。倒是有句要紧话,你到了通州,只悄悄儿把好消息告诉仲四奶奶就行了;尤其是张老九,别让他知道。千万,千万!” 王达臣懂他的意思,这一回仲四入狱,起因就在言语中得罪了仓书张九,以致闹成僵局。 如果仲四风风光光地回去了,便显得张九无奈其何,岂非落了下风?倘或自觉扫了面子,说不定就会从中使坏,横生枝节。因而连连点头,表示充分会意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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