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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〇


  “恐怕不一定是通州。”绣春摇摇头:“你自己的事,自己知道;我也许是瞎猜。反正,我有这么一个想法,你走得越远,越是没有熟人的地方越好。”

  这下让冯大瑞在心里激起无数涟漪,困惑而又忧虑,同时又因为猜不透她的意思而在心里着急。遇到这种伤脑筋的时候,他有个习惯,便是用左手不断捏下巴。

  手刚一抬,绣春就发现了,“你的手怎么了?”她说:“小手指怎么断了一截!”

  听得这话,受惊的不是冯大瑞,而是夏云,急忙将笔放下,从板壁缝隙中去张望,恰好跟冯大瑞对面,只见他是用惊疑的目光,怔怔地望着绣春。

  完了,夏云在心里喊,西洋镜要拆穿了。

  幸而没有。冯大瑞当然已经知道,他那半截断指不曾到得绣春手里;否则,她不会有此一问。起初只觉得这件事太出人意外,只在想是仲四奶奶,还是夏云截住了,因而忘了回答;及至想起应有所答时,转觉欣然;原来做错了一件事,幸亏有人弥补。

  这一转念间,脸上不自觉地有了笑容,“那天跟人过招,不小心让人削了半截指头。”他说:“这是练武的人,常有的事。”

  不道绣春已经疑云大起,第一,起初的表情,明明是诧异;其次跟人过招,落了下风,何来这副高兴的笑容?当然,这是心里的话,不便出口;她只问:“为甚么当时不接起来呢?”

  “连皮搭肉才能接得上;掉在地上,沾了灰尘就接不上了。”

  “亏得左手小指上的一截,还不碍事。”绣春说道:“如果是削掉大拇指,可就糟糕了。”

  冯大瑞笑笑不响;绣春也没有再提此事。隔室的夏云才略为放心,回去将信写好,走过来递给绣春看,问她写得可合适?

  这便是个漏洞。虽说她故意避开,是为了安排他们私下谈心,出于好意;但因有冯大瑞断指这个疑团在,她觉得有暗示她不是能随人摆布、懵懂无知的人的必要,所以不肯接信。

  “你不是说你那几个鬼画符的字,见不得人吗?那,我就不必看了。”

  虽是含笑而言,但在夏云,这个钉子碰得也够厉害的;以致于连冯大瑞都惴惴不安。

  夏云婚后,涵养深得多了,脸上倒还能撑得住;不过心里却有警惕,知道绣春动疑了。

  “二嫂,”冯大瑞急忙插进去说:“老刘在京里很熟;我让他骑我的马,把信送去。”

  “那就劳驾了。”夏云问说:“他识字吗?”

  “认识,认识。”

  “这就更好。地址写在信封上。”

  “要不要等回信?”

  “不必!送到就行了。”

  于是冯大瑞持着信去交代老刘。屋子里只剩下姑嫂二人,各怀心事,都没有开口。

  不过,这也只是极短的片刻,因为彼此都发觉到这是非常不自然的情形;所以夏云故作不知地问道:“你跟大瑞谈了些甚么?”

  “谈他捐官的事,说快成功了。我问他要不要托托人,他说不必。看样子彷佛有点儿在赌气。”

  “跟谁赌气?”夏云笑道:“跟你吗?决不会;你在他心里是一尊观世音菩萨。”

  “哼!”绣春带些冷笑的意味:“我有观世音的神通就好了。”

  “怎么呢?”

  “如果我有观世音的神通,我就能知道他左手小指头,为甚么断了一截?”

  “甚么!”夏云故作吃惊状:“他小手指断了一截?”

  “莫非你没有瞧见?”

  “没有瞧见。”夏云又问:“是怎么断的?甚么时候?”

  “从你跟二哥回来以后。那天我陪芹二爷来看祭仓神,顺便打听你们的消息,看见他还是好好的。”

  “那末是怎么断的呢?”

  “他说跟人过招,不小心让人削掉了一截。”

  “这也是常有的事。”夏云趁机说道:“你别提这件事了。过招失手,说出去丢人。”

  “不见得。”绣春摇摇头,“他还笑容满面,彷佛挺得意似地。”

  “嗳!”夏云故意叹口气:“你也真是,都说你精通人情世故,难道连这一点都想不通?遇到这种事,不表示不在乎,难不成还向你哭丧着脸诉苦?”

  绣春想想这话不错;自己倒失笑了。

  因为如此,绣春心头的疑云冲淡了些;又想到此行的正题,“今天我看要住下来了。”她的态度一变:“你住在季姨娘那里;我去打搅邹姨娘好了。”

  “是啊,难得来一趟,总要把事情办妥了才好。北京这么大,房子多的是,住个两三天必能找到合适的。”

  正谈到这里,发现冯大瑞的影子,后面跟着颇为得意的二顺,说绳匠胡间有一处极好的房子可以分租,赶紧去看,迟则不及。

  于是二顺领路,冯大瑞跨辕,驾着自己的骡车,穿过菜市口,进了北半截胡同,转东便是绳匠胡同;看了屋子回到聚魁店,夕阳已经上东墙了。

  “信送到了?”冯大瑞问说。

  “是的。”老刘答说:“还是位曹家的二爷,跟我一起来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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