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红楼梦断③五陵游 | 上页 下页
三〇


  “说得不错。过多少时候,肿才能全消?”

  “总得三天工夫。”

  “老何!”曹老太太又问:“你看他这伤,是有把握的吧?”

  何谨笑了,“老太太真是疼孙子。”他说,“芹官这么点伤算甚么?包在我身上,三天消肿、五天复元。”

  “好!三天消了肿,我赏你一罐好酒喝。”

  “那可是一定要领老太太的赏的。”老何笑嘻嘻地说;又关照“忌口”,这样不能吃;那样不能喝,说了好些。

  尽管春雨聚精会神地都记了下来;曹老太太仍旧不放心,命何谨开了一张单子,一再叮嘱春雨,千万当心。

  * * *

  为了曹老太太生了这么大一场气,大家都要想法子让她消气散闷,川流不息地有人往来,拣些她爱听的话、或者有趣的新闻来说。其实,曹老太太并不须如此,一则她有些累了;再则总是惦念着芹官。不过她平时好热闹是出了名的;心想,人家一番好意来相陪,倘有厌倦之色,未免令人扫兴;有热闹也热闹不起来,因而强打精神,显得兴致不错。只有秋月知道,她此刻需要的是清静;便向震二奶奶示意,可以辞去了。

  不道她一开口,曹老太太便说:“你别走!回头我还有事。”

  “那么,”马夫人也看出来了,向震二奶奶说道:“我们先去吧!你趁早替老太太办了事,好让老太太歇着。”

  等人散净了,曹老太太向震二奶奶及秋月说道:“咱们看看芹官去。”

  原来是这么一件事,震二奶奶便说:“二更都过了;不如叫人去看一看。其实连叫人去看都是多余的;老何的药一定好。说不定这会儿芹官已经舒舒服服睡着了。”

  “如果睡了,自然明天再说;我是不明白,他四叔到底为甚么下重手?必是芹官有极淘气的事!我想问问他。”

  听这一说,震二奶奶就不再固劝了,因为她也存着同样的疑团,希望破解;当下派夏云由轮值坐夜的老妈子,先到双芝仙馆去通知;曹老太太特别叮嘱,如果芹官已经熟睡,就不必叫醒他。

  去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,夏云回来了;同来的有春雨,说芹官一直嚷着手疼,想了好多法子,都不管用;最后是用新汲的井水灌在瓷坛子里让他的右掌覆在上面,取其凉气,消减灼痛,总算安静下来,刚刚睡着。

  “那得有人看着;不然手会滑下来。”曹老太太又说:“治烫伤,可以用这个法子;井水里加上冰就更好了。跟大厨房去要冰。”

  “要过了。”春雨答说,“大厨房说用完了;要用,还得开窖!”

  “那就开窖好了!”震二奶奶答说,“去年冬天格外冷;窖藏的冰很多。”

  “是!”春雨很委婉地说,“我看,新汲的井水,大概亦可以对付。芹官在老太太这里没有甚么;一回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,也有点儿──”她不知道如何措词;只好停住。

  “见了你,有点点撒娇是不是?”震二奶奶笑着问。

  春雨颊上,顿时浮起两片红晕;“二奶奶也是!”她窘笑着说,“怎么拿我开胃?”

  曹老太太听她这话,知道芹官嚷疼是怎么回事了;便即丢开,问起芹官到底为何被责。

  “我问过芹官了,是为楚珍的事。四老爷一直追问,楚珍跳井以前,芹官是不是在太太那里;又问楚珍在干甚么?问的话不少,中间有两句没有答得上来,四老爷就起疑心了。”

  “那两句?”曹老太太问。

  “一句是先说是楚珍在折锡箔;四老爷问他以后呢?芹官不敢说实话。”

  “为甚么?”

  春雨看了震二奶奶一眼,方始答说:“原说楚珍跳井是打碎了一样磁器,太太说了她几句,她一时想不开就跳了井。按这个说法,芹官就得回答,以后是打碎了磁器;他怕四老爷问他,好好在折锡箔,怎么会打碎磁器?不是前言不符后语?所以没有敢作声。”

  “这是芹官老实,就编一段,说楚珍替他倒茶,失手打碎了茶杯,不就扯过去了吗?”震二奶奶说道,“这也不去说它了。还有一句甚么话,没有能答得上来?”

  “那句话倒是真的不能说。”春雨答道:“四老爷问芹官,太太怎么骂他?他说没有见着太太;四老爷问他为甚么?芹官不便说被楚珍怎么逗他吃嘴上的胭脂;太太听见了,起身责罚楚珍,芹官怕惹是非,先就悄悄溜走。那一来,不把楚珍因为打碎磁器跳井的说法都拆穿了?”

  曹老太太一面听,一面点头说:“这顿打可真是冤枉。不过,四老爷心里一定另外还有个想法。”

  震二奶奶也是点点头,默喻于心;只有春雨,到底识见还浅,奥不透其中的隐微曲折。当然,她不便问;曹老太太跟震二奶奶亦不必告诉她。

  “你回去吧!”曹老太太说,“你明儿告诉芹官,叫他安心养伤;凡事有我。”

  “是!”春雨退后两步,请个安;转身而去。

  “这个丫头总算得用。”曹老太太望着她的背影,放低了声音说:“不过,我看楚珍一半是死在她手里。”

  震二奶奶大吃一惊,“这是怎么说?”她问,“老太太是从那里看出来的。”

  “我是从你太太话里面听出来的。”

  原来马夫人已将楚珍投井以前的情形,细细告诉了曹太夫人;她颇悔自己鲁莽,只为楚珍说了句“吃胭脂”的话,误认她在勾引芹官,以致有那种决绝的处置。事后多方盘问,才知道冤枉了楚珍;但当初有她在勾引芹官的成见,却是由春雨的暗示而来。所以说楚珍之死,春雨应负一半的责任。

  “我这话也许说得重了一点儿。”曹老太太又说,“如果春雨这话,只是跟你太太说,那还罢了;倘或跟别人也在说甚么楚珍在勾引芹官的话,可就得另说了。”

  “这一点,我看不会。”震二奶奶又问,“老太太说这话,总又是听到了甚么了吧?”

  “不是听到,是想到。”曹老太太招招手,将震二奶奶招到面前,轻声说道:“你总听得出来,四老爷是疑心芹官跟楚珍有了甚么,让你太太撞见了;楚珍自然受了责罚,没有脸见人才投的井。四老爷怎么会有这样子的想法;自然有人造谣。无风不起浪,如果是由春雨的混说而起。那──”她摇摇头,暗示将要作断然的处置。

  “老太太看得深。”震二奶奶说,“倒要好好查一查。不过,除了一个人,不会有别人在四老爷面前挑拨这些是非。”

  “你是说季姨娘?”

  “除了她还有谁?”

  “当然!只有她的嫌疑最重。你悄悄儿打听清楚了来告诉我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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