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虚阁网 > 高阳 > 茂陵秋 | 上页 下页 |
| 四三 |
|
|
|
暖壶里的水,不算太凉;李鼎连喝了两大钟,喘口大气说:“这会儿舒服了一点。我是受了寒,不要紧。曹宁你别嚷嚷,年下吵得人不安;你只把四老爷那里的老何找来,让他替我弄副药,服了出身汗就没事了。” “是!我这就去找。” 不多片刻,把何谨找来了。望、闻、问、切四字,只能在首尾两字上下功夫,望脸色不青不黄不白,彷佛三天三夜未下牌桌似地;切脉则脉象中有惊恐不安之状,但听不到什么,也问不出什么,不知他的病因何而起,只好照李鼎自己所说,是受了风寒,下药以发散为主。 这时曹頫已得到消息,亲来探病,恰逢李鼎服了药睡下,不宜搅扰;所以只在门口张望了一下,便在外屋问病情。 “鼎大爷自己说受了寒,但愿这副药下去,马上能出汗就不要紧了。不过,来势不轻,非小心不可!不然——” “不然怎么样?” “不然,”何谨答说:“说不定就是一场伤寒。” 曹頫大惊;“那可不是闹着顽的事。”他说:“赶紧请姚一帖来。” 姚一帖是江宁的名医,治病只一帖药便可决生死,故而有此雅号。不过一帖见效的虽不少;一帖送命的亦不一见。何谨认为李鼎的病虽不轻,但亦不必立刻就请姚一帖,“看这副药下去,出不出汗;汗出得透不透?”他说:“这会儿先不用急。” “好吧!我就把鼎大爷交给你了。”曹頫又说:“鼎大爷的情形,先别传到里面去;等出了汗再告诉老太太。” 话虽如此,消息还是传了进去;震二奶奶大为着急,但只能苦在心里──只有她一个人想得到,李鼎如果得了伤寒,必是一场夹阴伤寒。 其次是锦儿,她记得很清楚,李鼎走的时候,正起大风;回去又是冰冷的一间屋子,好人都要冻出病来,何况刚出过风流汗──想到昨夜她在窗外偷听到的声音,只觉得脸上发烧;自然不敢跟震二奶奶去谈李鼎的病。 倒是有个人来跟震二奶奶谈李鼎的病了;是曹震,他跟沈宜士兴尽归来,一进门就听说李鼎病倒在床,所以先去探了病才进来,“表叔的病不要紧!”他向妻子说;带着那种报喜讨欢心的神情,“沈宜士也懂医道,怕他是冬温,问了情形,又看了舌苔,不像!他说老何的方子,用‘麻黄汤’很稳当,等见了汗再说。” “那么,见汗了没有呢?” “没有那么快。”曹震又说:“表叔年纪轻,身子骨好,顶得住,一出汗就没事了。” “这是谁说的?” “沈宜士。” “那还差不多。”震二奶奶心宽了些,“但愿没事!不然,国事、家事都是乱糟糟的时候,又快过年了,弄个至亲病在床上不能动,你说揪心不揪心。” “心病还须心药医。”曹震接口便说:“我听沈宜士谈起,舅太爷的亏空很不少;表叔这趟来,心事重重。可是,谁又救得了他?” 震二奶奶默然不答,心里却是被提醒了。李鼎的“心病”;只有她的“心药”能治。正一个人在盘算时,曹震却又开口了。 “四爷的意思,等出了汗,人不要紧了,再跟老太太去说。我看,不必如此吧?” “你别管!待会儿我会跟老太太提。如今顶要紧的是,要看他到底出汗了没有。”说着便喊:“锦儿,你瞧瞧鼎大爷去,看是好一点儿没有?再问老何要不要忌口?什么能吃,什么不能吃?告诉小厨房记住了。” “是!”锦儿眼珠一转问道:“要不要带几张治头疼发烧的西洋膏药去?” “也好!” “那请奶奶来看;都是洋字,我闹不清楚。” 震二奶奶会意了;是锦儿料知她必有体己话要跟李鼎说,故意找这么一个可以避开曹震的借口。便跟着她到了前房,悄悄说道:“你看没有人,私下告诉鼎大爷,尽管安心养病;他要的东西我替他预备好了,等他病好,让他带回去。” “倒是什么东西?”锦儿问道:“倘或弄不清楚,仍旧让他不能安心。” 震二奶奶点点头说:“这话也是!” 话虽如此,她仍旧不愿意明告锦儿;直到将膏药检齐了,方始接着说下文。 “你只伸一只手,他就知道了;决不会弄错。” 锦儿答应着,带了几帖西洋头痛膏,匆匆而去。刚出中门,只见曹頫左手捞起皮袍下摆,右臂前后使劲挥动,脚步匆遽地直冲了过来。锦儿赶紧避在一边;心里惊疑不定在想:四老爷从来不是这样子的,莫非出了什么事? 一个念头不曾转完,已走过头的曹頫,突然停住,转身说道:“赶紧去告诉你二爷,换素服,到前面等我。” 锦儿怕未曾听见,追问一句:“四老爷吩咐的是换素服?” “对了!皇上驾崩了,要去接哀诏!” *** 就在这一天,苏州亦已接到“滚单”,颁哀诏的礼部官员,定在第二天午前到达,巡抚吴存礼随即通知藩司李世仁,分头转知全城文武官员,预备接诏。 苏州接诏,向来在齐门外万寿亭;有一定的仪注,由首府苏州府衙门,预备龙亭、彩舆、仪仗、鼓乐前导,吹吹打打地欢迎。但这是颁恩诏,或者其他需要“诏告天下,咸使闻知”的诏书,倘是颁哀诏,譬如诏告太皇太后、皇太后驾崩,不便奏乐,此外的仪注照旧。但这一次又不同了;因为称是称哀诏,实在是遗诏。在颁皇太后的哀诏时,颁诏的皇帝仍然健在;而遗诏则颁诏的皇帝,已经仙去,礼制应该有所不同。 |
| 虚阁网(Xuges.com) |
|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