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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七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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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可不能要‘他’这两样东西!”绣春神色凛然地说;同时将两个盒子向外推一推,很明白的显示,药物照收,首饰不受。 锦儿并无诧异的表情,是猜到绣春会有此表示,但亦没有反应;只说:“他还让我带一句话给你;还教我跪下来罚咒。” “罚甚么咒?” “他的那句话,只能带给你,再不能跟第二个人说。” “你罚了咒没有呢?” “我当然罚了。”锦儿答说:“我本来很不情愿,那有这样子托人捎信的?后来想想,如果我不肯罚咒,他就不会跟我说;我能不知道他要跟你说的是甚么话吗?所以我罚了。” “这句话,”绣春很快地说:“我不要听!” “听不听在你!”锦儿顺口就说了出来:“他说他要来看你。” 这一下,绣春不但听了,而且要问:“甚么时候?” “他没有说;只说让你知道就好了。” “你没有问他?” “问了。”锦儿答说:“他还是不肯说。意思是抽冷子来这么一下,所以自己都不知道时候。” 绣春不作声了。紧皱双眉,心事重重;怔怔地想了一会,突然说道:“锦儿,劳你驾,把二嫂请来。我得挪地方!” “挪地方!挪到那儿去?”锦儿觉得很不妥,“你别忘了,你还不能劳累;更不能吹风。” “那,那怎么办呢?” “你别急!只要你拿定了主意,法子自然会有。” “我的主意早定了!一了百了!”绣春一下激动了:“锦儿,我今天盘算了一天,我把我心窝子里的话掏给你,我这个人就算疯了!你看,”她伸手到头上,抓住一绺头发,略微一用劲便扯了下来,“头发会掉,皮肤会皱,骨节会痛;我这个人我自己知道,春天还没有过完,已经到了冬天了。我不能害人!锦儿,绅二爷是难得遇见的好人;我打算明天请二嫂到府里跟二奶奶说两件事。第一件,求她替我找个庵,我修修来世;第二件,请她作主,把你许给绅二爷!” “你疯了!”锦儿脱口喊出来:“你怎么会起这样子的念头?” 两人的心情一变,反是锦儿激动,绣春冷静,“我的念头也不是随便起的,前前后后盘算过,”她说:“只有这样最好!” “好不好不说,压根儿就办不通。你的事,二爷大致都打听清楚了;跳脚大骂石大妈,说是‘甚么石大妈!我入──’”锦儿脸一红,急忙缩口,“反正那骂人的样子,根本就不像个官宦家的爷儿们,你可想而知,他是怎么心疼你打掉的孩子?听说他已经跟四老爷说过,要把你接回去;说你是宜男之相,他还没有儿子。四老爷说,这件事他作不了主,得等老太太回来再说。二爷已发了话,二奶奶准他娶你,万事皆休;不然要在老太太面前告二奶奶一状。又说:他要打不赢这场官司,把曹字倒过来写。我再告诉你吧,大家都说,二爷这场官司能打赢!三个人抬不过一个理字去,都派二奶奶的不是!” 长长一篇话,说得累了,锦儿坐下来只是张口喘气;绣春却是紧闭着嘴,胸脯起伏,心里乱极了。 “你想想,”锦儿喘息略定,又接着说:“照这样子,你就躲到庵里去,二爷也放不过你。只看他送你的这两样东西,就可以知道,他是真的要你,并非跟二奶奶呕气。” “唉!”绣春重重地叹口气:“这就逼得我非走那条路不可了!” 一听这话,锦儿大吃一惊;旋即悔悟,不该只顾自己说得痛快,不顾绣春所受的刺激。 如今话已出口,无法掩饰,甚至冲淡都不可能;只有平心静气地商议,才能找出一条不致于将她逼上死路的路来。 于是她说:“绣春,咱们俩谁也别死心眼儿,只当是旁人的事,该怎么着就怎么着。我倒问你,二爷既然这样舍不得你,你倒不妨想一想,就让他把你接回去,行不行?” “决不行!那一来,我没有好日子过,他也没有好日子过。再说,我这会连府里的人都怕见到,那还有脸回府里去?” “既然这样,就嫁绅二爷。” “我刚才说过了,我不能害人。” “刚才你的话,全是你自己那么想;你的身子一向比谁都壮,只要好好调养,自然会复原,那谈得到春天没有过完,倒已到了冬天的话?” “你不知道,自病自得知。再说,我的心境不是以前了!” 谈得尚无结论,王二嫂已经将消夜的点心都做好了,绣春的鸡汤笋干米粉;锦儿的蓑衣饼,另外还有一碟酱菜,一碟熏鱼,连同碗筷,做一个大托盘端了出来。 一进门,王二嫂便觉眼睛一亮──床几上的两样首饰未收,而且盒还开着;那副耳环光彩夺目,谁也不能不为它所吸引。锦儿心里在想:瞒不住王二嫂了!即使绣春不愿告诉嫂子,她也不应该再瞒;因为绣春始终存着一个寻死的念头,如果她不把话说清楚,万一出事,岂不担了很大的干系? “你怕吃不了那么多!”王二嫂向她小姑说:“我舀一碗出来,你就在床上吃吧!” “嗯,”绣春答说:“多给我一点汤;米粉不必太多。” “我知道。你先把东西收一收。” 绣春只把药收了起来;拿两件首饰的盒盖合上,再向外推一推。锦儿便取在手中,向王二嫂扬一扬说:“二爷送绣春的;绣春不要。” 说着便帮王二嫂摆好碗筷;等舀了一饭碗的米粉送到床几上,将筷子交到绣春手里,跟王二嫂在方桌前面,相向而坐。王二嫂背对绣春;锦儿可以看到绣春的侧面。 “老不死的石大妈,真是坑死人了!” 锦儿由此开头,将刚才跟绣春的谈话;除了绣春希望她嫁李绅这一段之外,几乎毫无遗漏地都告诉了王二嫂。其间绣春几次侧脸以目示意,锦儿装作不见,把话说完为止。 “真是!没有想到起这么大的风波。”王二嫂说:“二爷真要来了怎么办?” 锦儿还未答话,绣春接口说道:“他真要来了,二嫂,请你跟他说:二爷,你如果要绣春马上死在你面前,你就去看她!” 王二嫂与锦儿面面相觑,都觉得极大的一个麻烦快要临头了。 两人也有同样的想法,如今最要紧的一件事是,要把绣春心中“死”之一念去掉。而比较起来,两人的心境又以王二嫂来得冷静些;因此她的心思就比锦儿来得灵活些,心想,好歹先依着绣春,让她能够安静下来,再作道理,也还不迟。 于是她说:“锦妹妹,我倒觉得我妹妹的办法不错。我去求二奶奶,或者求太太,再不然求老太太,把我妹妹送到清规好的庵堂里去,带发修行。我想二爷总也不好意思到庵堂里去闹吧!” 一面说,一面连连抛过眼色来;王二嫂是背着绣春,脸上表情不怕她会看到,所以暗示既明显又强烈,锦儿自能充分会意。 “那也好!”锦儿故意装作勉强同意:“不知道二奶奶肯不肯?” “二奶奶没有不肯的道理。”绣春插进来说:“只要你先把话说到,二奶奶自有办法。” “我老实跟你说,绣春,”锦儿趁机说道:“我也不是反对你住庵堂;只因为那一来,二嫂跟我又不能陪着你,万一你要寻死觅活怎么样?” “如果能够出家,我又何必一定要死?不如多念几卷经,修修来世。” “那好!一言为定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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