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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


  王九妈的轿子先到,已招呼了几个粉头在那里等候;等美娘下了轿,团团围住,簇拥着到了她的卧室;七嘴八舌地纷纷问说:“好好地出门,如何悲悲切切哭到家?到底出了何事?”

  “你们就体谅她些!”王九妈发话了,“少问一句,容她静一静。”

  听得这一说,无不逡巡而退;这时刘四妈也已到门,下了轿径自来看美娘。一进门先自己刮了两个大嘴巴,倒将美娘吓得一跳。

  “都怪我多事!不该使这么一个花招。倘或美娘寻了短见,我一辈子良心不安;却不是自己害了自己?”

  王九妈还不知美娘有中途想赴水自沉这件事;不由得嗔道:“怎说得出寻短见的话?好没分寸!”

  “你倒问美娘自己!”

  “怎么?”王九妈双眼睁得好大,“女儿,你真的要寻短见?”

  美娘不答,唯有伏案痛哭。刘四妈便向王九妈使个眼色,口中说道:“也难怪她伤心。索性让她痛痛快快哭一场,心里倒好过些。九阿姊,你且莫管她;叫人预备澡汤、稀饭;美娘随时要用。”

  “好!我就去。”

  “还有,美娘总有三、五日愁怀不开;这几日若有人订下的约,趁早都去回绝了它。”

  刘四妈说一句,王九妈应一句。这些话自然也入于美娘耳中,心里极其感激,真个体贴入微;觉得自己的满腔幽愤,倒不妨向她吐一吐。

  就这一念之生,胸膈间便觉得好过得多了;抬起泪眼喊一声:“姨娘!”

  “乖儿!”刘四妈将她搂入怀中,“你听听,姨娘此刻心还在跳;差点害了你一条命!早知你对秦朱重是如此痴心,我也不做这种没分寸的事了。”

  “我不会再为他寻死了!犯不着。”

  “这才是!”刘四妈欣慰地说。

  美娘寻短见一事,倒是可以放心了;不过另有一事,深深不安。

  美娘拭一拭泪,定一定神,以幽幽的一声长叹作开头,“唉!”她说,“姨娘那晓得我心里的苦?”

  看她有诉苦之意,刘四妈自然极力鼓励,“苦水像酒醉了一样,”她说,“吐出来就舒服了。”

  这句话恰好勾起美娘的回忆,想到秦朱重初次留宿,冻了一夜,还殷勤侍候她酒醉的情意,不由得便楞住了。

  “有话尽管跟我说;姨娘原是劝你趁好从良的。”

  “唉!”美娘摇摇头说,“我真不相信,这么一个人会变心?莫非鬼摸了头?”

  听她这话,刘四妈便知她对秦朱重仍有依恋之意,这是个转机;只是一时还扭不过来,且先听听她心里的话。

  “我也不信秦小官是这等绝情的人。美娘,你倒与我说一说,他跟你到底是怎等的海誓山盟?莫非当初答应你的时候,不知道是娶你作元配发妻?”

  “这又何须说得?”

  “错就错在这里。”刘四妈又说,“明天等我再去问他!”

  “休去!”美娘忽然咬牙切齿地,“他居然敢托姨娘替他作媒;莫非他就不知道姨娘会跟我说?这等没良心,肆无忌惮的人;那怕天下男人都死绝了,我也不会嫁他。”

  “唉!”这回是刘四妈叹气了,“美娘错就错在你自己,当初你先跟我说了,我自然有番话劝他,成就你们的良缘。”

  “我原是要跟姨娘来说的。”美娘想了一下,说了三分真话,“那日姨娘来劝我以后,我又赶到城里,原预备了话要跟姨娘说的。”

  “喔,是什么话?”

  “我有二千两银子的私房——”

  她的三分真话是,打算孝敬王九妈一千两银子,作为放她从良的酬报;剩下一千两,一半拿来为秦朱重添资本;另外一半送刘四妈,只要说得王九妈点头。

  刘四妈脸上没有表情,心里悔恨不迭;当时不该逞片刻的意气,存心搅散了他们的姻缘;一棒打得鸳鸯两离分;却不道也打掉了自己的五百两银子,害人害己,真正何苦?

  “唉!姨娘倒不是贪你这五百两的谢礼;难过的是好好一桩喜事,阴错阳差弄成今天这个糟不可言的局面。”刘四妈想了一下说:“美娘,我在想,秦小官如果明天来问我何家的亲,那是负心定了,倘或不然,还有弥补之法。”

  “姨娘,你不必费心了!好好一样磁器,有了裂痕,就能弥补也不值钱了!罢、罢,我算是看透了。从明日起,我逍遥自在,一个人要去。”

  刘四妈再三劝慰,美娘只是淡淡地敷衍着。到了第二日一早起身,便唤巧儿说道:“你把柜子打开来,多带些碎银子在身上。”说着,将一串钥匙递了过去。

  “是要进城去买花粉丝线?”

  “不是!”美娘说道:“你休多问,只带了银子跟我走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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