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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


  王二毛一面说,一面学他走路的样子给他看。秦朱重恍然大悟,从这天起便改了迈大步、甩膀子的毛病;到了第三天再走给王二毛看,居然博得一声:“有样子了;冒充得过了。”

  第四日起个大早,吃了早饭,慢慢走到湖上,到得王九妈家,双扉紧闭,是来得太早了些。心下寻思,这番装束,不便到昭庆寺去,和尚见了多事会问,却难答话;便随意闲行了一会,挨到辰牌时分,方又重到王九妈家。

  她家门倒开了,只是门前有轿马,门内有豪奴;秦朱重且不进门,悄悄招那马夫问道:“这轿马是谁家的?”

  “韩府里来接公子。”

  秦朱重想起,昨夜时韩尚书公子在此请客;酒阑客散,自然宿在这里。料此光景,等也是白等,复又转身寻着一家饭店,胡乱果了腹,三度来访。

  这一番却又扑了空:王九妈一把拉住他,满脸歉意地说:“得罪你了!真教是没法子的事。韩公子拉着她到东庄赏早梅去了,他是长客人,不敢违他;听说来日还要到霞隐寺访个善棋的老和尚赌棋。”王九妈紧接着说:“齐衙内又来约过两三次,他是我家房主,如何辞得掉?他来时或三日、或五日住了下去,莫非撵他?秦小官,说实话,真个定不得准日子;你果然有心与美娘结个缘,多的日子也等了,索性再等几时,倘或不然,尊赐分毫未动,要便奉还。”

  “那里的话!”秦朱重死心塌地了,“就一万年我也等;除非妈妈不肯作成。”

  “那里的话!”王九妈也是这样说,“只要你肯等,我一定教你如愿花魁。”

  等秦朱重告辞出门,王九妈却又特地使丫鬟追出来,道是还有话说。

  “秦小官人!”王九妈在称呼上又尊敬了些,“下次来讨信,不要早了,约莫申牌时分,有客无客,我把个确实信息给你。倒是晏些的好!这是我的妙用,你休错怪。”

  秦朱重也不知她是何妙用;只是意思诚恳,确实无疑。当下答应着去了。

  一路走,一路寻思,好事早晚必成;只是钱塘门这条路上的生意做不得了。早来卖油,晚来寻芳,一日之间,身分变得大不相同,教人知道了,不免牙缝中冒凉气。

  * * *

  这一日,十月二十五;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雪总算住了。冬风正紧,积雪成冰,好得街上在雪中扫出来的一条,却颇干燥;秦朱重两日不曾出门做生意,这天一担油挑出去,不到午牌,便已卖完。午后无事,心想不如去讨个信看。

  他已经空走了一月有余,每去必听王九妈说无数抱歉的话,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。此时心想,这一去必又扑空,大雪方霁,正宜探梅;美娘不知又为那位王孙公子接了去了。

  谁知一进了金漆大门,王九妈笑容满面地迎了出去:“我正在这里想,不知道你今天会来不会来?若来了,便是造化。”她说,“己有九分九厘了。”

  “喔,”秦朱重喜心翻倒,“这一厘欠着什么?”

  “这一厘,正主儿还不在家。”

  秦朱重倒抽一口冷气,美娘不在家,却不是欠着九分九厘?王九妈原是在说反话取笑。

  “今天是俞太尉家赏雪,筵席就备在湖船之内。俞太尉七十多岁的老人家,风月之事,已自没分,不过摸摸索索,亲个嘴而已。”王九妈又说,“已通知了,只到黄昏便送回来。你且到新人房里吃杯酒,慢慢等她。”

  原来真的是九分九了!秦朱重感激地说:“多谢妈妈成全;就烦引路,等我瞻仰花魁娘子的香闺。”

  于是王九妈引着他,弯弯曲曲,走过许多房头,到得一座院落,却是颇为高敞的平屋之间;两旁另有耳房。正屋檐前悬一块柏木填蓝的小匾,上书“延爽”二字,揭开门帘,异香满室,高几上供一座博山炉,袅袅青烟,升腾而起;四壁字画,还黏着些诗稿;秦朱重不免自惭,也就不敢细看,心里在想:客座如此整齐,内室铺陈,不知如何华丽?辛苦攒下的十多两银子,换个今夜的受用,不算冤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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