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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


  于是二更时分,借如厕为名,悄悄遁走,径投皇城以外的东朝房,来找恭顺侯吴瑾。恰好他的堂弟广义伯吴琮,这天也在朝房值宿,两人一听马亮告变,急急将和衣而卧的孙镗唤醒了,商量应变之计。

  “第一件要紧的事,是赶紧上告皇上。”吴瑾说道,“我们弟兄都不会写汉文,请你马上写几个字递进去。”

  孙镗文理粗通,但从未草拟过奏章,但此时不是讲求表面文章的时候,他略想一想,找了张纸,提笔写道:“飞奏皇上:据密告,曹钦将于五更率降丁,杀臣孙镗,夺门入宫,臣等必竭力防御。特奏候旨。”下面具名是:“臣吴瑾、孙镗、吴琮”。

  写完念了给吴氏兄弟听。“很好。”吴瑾将此片纸交付吴琮:“老四,你赶快到长安左门去投,就在那里候旨。”

  吴琮领命而去,到得长安左门,叫开大门上的小门说道:“十万火急的奏章,赶紧层层递到乾清宫,我在这里候旨。”

  宫中有一套紧急应变的规制,宿卫无不熟悉,更不敢怠慢。约莫三刻钟的工夫,递出来一张纸片,首写“御笔”二字,下面简单指示两条:“第一,速拿曹吉祥;第二,皇城及京师九城紧闭不启。”

  “曹吉祥此刻在那里?”孙镗问说,“他应该在他儿子家?”

  “不会!”吴瑾说道,“今天行遣将礼,他一定要来的,他住在西朝房。”

  “如果是在西朝房,我们想法子把他骗了来。”孙镗又说,“西朝房人多,在那里动手,打草惊蛇。”

  “说得是!老四你再走一趟。”

  “喔!”吴琮问说,“见了他怎么说?”

  “对!”孙镗说道,“他儿子的事,他当然知道。如果没有一套妥当的说法,他不会肯来的。”

  吴瑾点点头,他虽不识字,却是足智多谋,沉吟了一会说:“这样,老四,你跟曹吉祥说:这里抓住一名刺客,说是奉曹公公之命,要他来行刺孙将军。事出离奇,请他过来看一看,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
  这是无中生有的事,曹吉祥大为诧异,也很恼怒,甚么人如此大胆,竟敢嫁祸于他?所以一听吴琮的话,起身就走。刚一进门,便让孙镗、吴瑾的从人,左右架住,反剪双手,拿绳子缚住。

  曹吉祥犹在咆哮时,吴瑾大喊一声:“听宣!”

  孙镗首先跪了下来,曹吉祥也被捺跪在地上,吴瑛便宣读了御笔,但只有第一条。

  “曹公公,”吴瑾说道,“我跟孙将军是奉旨办事,请你原谅,有甚么话,回头你见了皇上,自己去分辩。”

  接着,吴瑾命从人将曹吉祥五花大绑,口中塞一条旧毛巾,禁止他出声,然后将他推入匟床下面。

  这时曹钦已带领达官,一阵风似地来了。一看长安左门未开,想起马亮的“尿遁”,知道事情坏了。

  “他妈的,马亮一定也让逯杲勾引上了。这个小子靠我们曹家起家,如今专跟我作对;不杀他,难解我心头之恨!走。”

  又一阵风似地赶到逯杲家,他正要出门上朝,碰个正着。曹钦手起一刀,砍翻在地,达官乱刃交加,逯杲被分了尸。

  于是曹钦割下逯杲的首级,持在手中,复又转回东朝房,只见大学士李贤血流满面,左耳只剩了半只,有个达官以刀代杖,击着他的背,撵着他往前走,不知要干甚么。

  曹钦其时心里七上八下,自知犯阙夺门的计划将成泡影,亦不知此日之事如何收场。一见李贤,心中一动,立即将那达官喝住,滚鞍下马,提着逯杲的头,来与李贤叙话。

  “李阁老,我是不得已。”他将逯杲的脑袋掷在地上,指着说道,“都是此人激出来的祸。请你替我写一道奏章给皇上。”

  “怎么写?”

  曹钦沉吟未答之际,一眼发现数名达官,将须眉皆白的吏部尚书王翱,推推拉拉地从朝房中架了出来,便又喝住;招呼李贤一起进了朝房。

  “王先生,我要李阁老跟你写奏章递进去,我是为皇上除奸。逯杲已经翦除,我要面见皇上请罪。”

  “你想要面见皇上,只怕不能如愿。皇城既已紧闭,此时何能复启?”李贤特意揭穿他想骗开皇城的诡谋,紧接着又说,“依我看,曹将军应先勒兵回府,上表请罪。我跟王公,尽力为曹将军斡旋就是。”

  “要我收兵可以,要皇上颁一道慰抚我的诏书。”

  这是要求不追究他的犯上之罪。李贤跟孙镗见过面,知道皇帝应变,颇为英断,即令代为陈情,皇帝亦不会允许;而况曹吉祥已经成擒,更无大碍。此刻惟有安抚曹钦,勿使变乱扩大,最为上策。

  于是,他点点头说:“好!我写。”

  李贤要了纸笔,略一沉吟,文不加点地写成四百余字的一道奏疏,除了陈明曹钦的要求外,另又加了两句:“再者,怀宁伯孙镗言,奉勅之事,皆已勾当。附奏。”

  这是暗示曹吉祥已为孙镗所擒。曹钦看完问道:“孙镗说甚么?甚么时候奉的勅?”

  “他没有告诉我。”李贤摇摇头,“我也没有工夫问。”

  “你在这里裹伤。”王翱插进来说,“我陪曹将军去投文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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