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陈浩基 > 遗忘·刑警 | 上页 下页


  §第一章

  我猛然从睡梦中惊醒,映入眼帘的不是天花板,而是挡风玻璃和方向盘。阳光从左边车窗射进车厢,在乍暖还寒的天气,这一点点阳光透过皮肤传来现实的感觉。我盖着蓝灰色的夹克,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和黑长裤,连袜子也没脱掉,蜷缩在椅背差不多放平的驾驶座上。

  我拉起座椅,眯起眼睛往车外看,当瞳孔习惯了炫目的光线后,才发觉自己身处寓所附近的停车场内。我住的大厦没有停车场,所以我只好在离家四个街口外的露天停车场租一个车位。在香港这个地少人多的鬼地方,买二手车的最大考虑并不是车价高不高,而是车位的租金贵不贵。

  我盯着方向盘,感觉有点迷糊,瞧了手表一眼,指针指在9和10之间。昨晚我没回家吗?昨晚去了哪儿?我是不是太累,驾车回来后直接在车厢里睡着了?

  啪。

  “好痛!”

  我的前额一阵剧痛,仿佛被锤子用力敲打了一下,可是痛感却是从头颅里发出,从正前方往两边太阳穴延伸。

  这是偏头痛吗?还是宿醉?

  我拿起夹克嗅了嗅,一股酒气扑鼻而来。对了,我昨晚一定是烂醉如泥,所以才没回家,干脆在车上睡吧。我打开副座前的置物箱,拿出一瓶阿司匹林,想也没想便吞掉两片,连水也没喝。

  该死,头痛得要命。

  我把药瓶放进口袋,伸手关上置物箱,却发觉配枪和警员证混在其他杂物里,挤在置物箱里头。

  我怎么会如此大意?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放在置物箱里?配枪和证件不离身是警员的基本常识啊。如果昨天有小偷趁我熟睡打开车门盗窃,我便惹上大麻烦了。

  我熟练地把连着枪袋的左轮手枪系回皮带,把警员证放到衬衫的口袋,穿上夹克和肮脏的鞋子,走到车厢外,伸一个懒腰,全身的骨头都咯咯作响。

  我昨晚下班后大概去了酒吧灌酒。纵使我对昨天完全没有印象,到过哪儿、见过谁、何时回到停车场一无所知。不过,我一想到今早在车厢里醒来而不是在医院病榻上苏醒,便感到万分庆幸──我烂醉如泥也没有发生交通意外,真是奇迹。

  “身为警务人员却知法犯法,未免太差劲了。”我啐出一句,不由得苦笑起来。

  回到驾驶座,我从座位旁的暗格取出一瓶矿泉水,大口大口喝掉半瓶。药物开始发挥功效,头痛减轻不少,但伴随而来的是和梦境交错的模糊记忆。独立零碎的片段纠缠在一起,像散落一地的底片,我无法把昨天、前天、一星期前,甚至一个月前的记忆进行整理。混乱的感觉充斥全身,不安和疏离感慢慢滋生,身边的一切景物,就连我正在呼吸的空气,也像是与我相斥的异物。

  不好,老毛病又要发作了吗?

  医生曾对我说,遇上这情形时先闭上双眼,深呼吸,把脑袋放空,待心跳缓下来才慢慢睁开眼。我赶紧依着这方法,在驾驶座上待了五分钟,再睁眼时心情倒也平复过来。

  我有点印象了。

  昨天我似乎为了公事跟同事吵了一架,还差点大打出手。我好像抓住谁的衣领,几乎把对方摔到地上。

  我昨天干吗发飙?

  那两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再一次浮现眼前。

  我摸摸口袋,掏出深褐色仿真皮封面、尺寸只比名片大一点点的廉价记事本。打开第一页,第一行写着潦草的“东成大厦”四个字。

  对了,是东成大厦的两尸命案。

  上星期,位于香港西区修打兰街的东成大厦三楼发生骇人听闻的凶杀案,一对夫妇被刺死,女性死者还是位孕妇。男性死者郑元达是个个头矮小、体型略胖的家伙,他在一家小型贸易公司任职,担任部门主管。妻子吕秀兰比他年轻几岁,结婚后就辞掉银行低级出纳员的工作,专心在家照顾四岁的女儿,以及准备迎接第二个孩子的来临。

  这是很典型的香港小家庭,丈夫为了养活妻儿,拼命工作加班赚取微薄的薪水,把收入的大部分贡献给房贷,余下的省吃俭用,一家三口挤在小小的安乐窝──只是他们的下场不大典型,夫妻两人死亡,遗下一间未完成供款的凶宅、一桩骇人听闻的案件以及一个未懂事的女儿。

  跟那些曲折离奇的推理电视剧不同,我们做出简单的调查后,很轻易地掌握了案情的来龙去脉。也许是工作的关系,郑元达经常和生意上的伙伴到夜店消遣,一年前和一位酒吧女侍搭上,对方还是个有夫之妇。郑元达的老板似乎很清楚他们的关系,常常劝他及早抽身,只是他没听老板劝告,没料到惹来杀身之祸,还累及家人。

  循着男性死者外遇这条线索追查下去,出来的结果也十分典型──酒吧女侍的丈夫性情暴躁,曾多次犯伤害罪,吃过好几年的牢饭,是警署和监狱的常客。大概因为丈夫不在身边,妻子才会在客人身上找寻温暖,当丈夫发觉比自己年轻一轮的妻子不忠时,后果便不问可知。那个丈夫叫林建笙,绰号“鬼建”,三十九岁,虽然不是黑道中人,但跟一些混混有来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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