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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五


  “盗取”当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,阿涅想偷的,是手机里的资料——那些被威胁的女生的联络账号、施仲南拍下的照片和影片等。可能的话,阿涅更希望在对方的手机安装“后门”,如此一来他便能二十四小时监控对方,甚至在完成行动前阻止施仲南再度令那些女孩子受伤害。因为施仲南是个电脑专家,遥控入侵可能瞒不过对方,但只要阿涅能接触手机,他就能设下完美无痕的陷阱,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占系统。

  然而在天鼎轩晚宴期间,阿涅发现施仲南比他想象中更精明,观察力更优秀——虽然SIQ在香港开分公司、进军亚洲都不是事实,但施仲南依据虚假前提推论出这结果,却合乎逻辑。当晚阿涅有好几次机会下手偷取手机,最终还是决定让鱼钩在水中多待一会儿,不单等候对方咬饵,还要待到对方精疲力竭,无法反抗之际才一举钓起。事后鸭记的报告证实了阿涅的预感。

  “刚才在地铁上那家伙发现我了。”当晚鸭记在电话跟阿涅说。

  “连你也失手?情况有多坏?”

  “不算太坏,我在旺角站放弃监视。应该不至于打草惊蛇。”

  “之后你小心一点,有必要的话乔装一下。这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哩……”

  鸭记之后的跟踪行动,都刻意拉开距离,减少曝光的机会。事实上,跟监了约二十天,鸭记已查出其中一名被施仲南威胁的女生身份——在这期间,施仲南除了找新的援交女生外,仍不时迫令被要挟的女生作性交易。就在阿涅准备再访以诺中学,揭破杜紫渝的真面目前的那个周末,鸭记便看到施仲南约了女生到又一城约会,二人上宾馆后,鸭记改为跟踪女方,查出她的住址,再从细节确认她便是“奴隶三号”。那天他还看到施仲南的同事阿豪,一度怀疑他和阿涅对付的不是独行犯人而是一个集团,但后来判断阿豪出现不过是偶然而已。

  纵使阿涅已得知一位被害者的资料,他没有改变部署,一来他要的是所有人的名单,二来,他更要取得那些没有打上马赛克的照片作为证据。对付施仲南的重头戏,是在7月2号晚上的“酒吧之夜”。

  因为接受了阿怡的复仇委托,阿涅不得不同步进行两边的行动,在杜家附近监视期间,同时准备掠夺施仲南手机的计划。就在阿怡首次到广播道的“流动基地”当天,阿涅跟鸭记交换任务,让鸭记监视杜紫渝,自己则化身司徒玮,和施仲南到中环兰桂坊附近的酒吧买醉。

  “到了。你可以把公事包留在车里。”

  “不,我带着就好。”

  阿涅一直瞄准施仲南公事包中的手机,到达酒吧时假意让对方将公事包留在车上,可是施仲南没有上钩,因为他准备了给司徒玮过目的报告,必须随身带着。即使此计落空,阿涅也没有动摇,毕竟他算无遗策,早预备好第二个陷阱。比起在天鼎轩的行动,这回阿涅布下更大的圈套,动用更多同伙——除了酒吧的东主和服务生是自己人外,他更安排了两位美女作为诱饵。

  跟那个在文化中心担当女伴的红衣美女一样,“Zoe”和“Talya”也是阿涅请来的暗桩。和“Doris”不同,她们对阿涅的工作内容、行动详情并不清楚,只是收取报酬,听从阿涅吩咐,饰演某种角色。她们很清楚自己干的多是见不得光的勾当,同时亦了解知道愈少,惹麻烦的可能性就愈低,所以从不过问。

  这一晚“Zoe”和“Talya”的任务,就是转移施仲南视线,令他离开公事包。在施仲南上洗手间时,阿涅的另一名同伙接过他从公事包取出的手机,到酒吧的厢房执行计划。这计划有三道关卡,一是在施仲南没察觉下取得手机,二是在短时间内突破手机的密码,三是及时将手机归位。

  手机密码是另一个麻烦。有足够时间的话,阿涅有方法突破保安,可是这回时间不多,必须速战速决。而根据鸭记的情报,施仲南的二号手机用的是指纹锁,阿涅便无法单纯靠鸭记偷看密码来完成这步骤。除了偷手机外,他更要偷施仲南的指纹。

  幸好今天指纹锁的破解法比一般人想象中简单。阿涅准备了三重保险——当阿涅将跑车交给代客泊车的小弟后,他的同伙便尝试从门把套取施仲南的指纹;另一方面,阿涅的同伙接过手机时,同时取走施仲南拿过的杯子;加上手机机身很可能留下了机主的指印,只要这三处其一成功取得指纹便可。以前伪造指纹需要造模,花费相当长的时间,但在科技迅速发展的今天,只要拿到适当的材料,就连中学生都能成为一流黑客。阿涅准备了一台扫描器、一台喷墨打印机、一张光滑的相片纸和一瓶含导电物质的墨水,他的同伙扫取指纹后,扫描进电脑,将图像作镜像倒转,再用特殊墨水打印到相片纸上。指纹锁会将能导电的纹理当成真实的手指头,用这方法,只要数分钟便能通过手机的检查。

  偷得手机里所有资料,以及加入后门程序部署好Masque Attack后,放回手机并不困难,因为施仲南的注意全放在长着一张童颜的“Zoe”身上。虽然“欲擒故纵”是阿涅的拿手好戏,他也不愿意让施仲南过太爽,特意在这晚稍挫对方的锐气,偷走对方看上眼的女生,再让“Talya”找碴当众侮辱这位“技术总监”。

  这一晚最叫阿涅意外的,是施仲南的提案。他早看出施仲南野心勃勃,但他没料到对方这么冒进,已经作好准备推翻李世荣。知道施仲南的用意后,阿涅从心底笑了出来,因为他可以顺水推舟,令施仲南埋首撰写报告,减少对方察觉手机被黑的机会——阿涅这时候要聚焦在杜紫渝的报复计划上,能先拖住施仲南这边,实在求之不得。

  当晚唯一的乱子,发生在跟施仲南告别之后。阿涅吩咐同伙监控施仲南和受害女生的通信,对方却错误地作出拦截,结果施仲南送出的讯息无法传到“奴隶三号”手上,直到阿涅将车子驶了一圈,跟同伙会合后,才将讯息不做删减之下送出。幸好最后施仲南没察觉这五分钟空白的意义,他在收到女方回复后,便忘掉这细节,毕竟他那时候更在意夺权篡位的事。阿涅知道,假如鸭记在场便不会出这种漏子,可是当时鸭记正代替自己,在广播道监视着杜紫渝的一举一动。

  名单到手,阿涅的行动便完成了九成。他之所以坚持查出所有受害者的身份,就是为了能直接联络她们,破坏施仲南加在她们心理上的枷锁。被威胁的援交女生不敢反抗,除了因为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外,往往是因为资讯不平衡,无法抽离观览全局,判断利害。她们以为自己从事援交在先,一旦报警求助,自己同样负上刑事责任;也有人惧怕事件曝光,会遭亲人责备。阿涅要做的,便是戳破施仲南的谎言,说明香港没有法例禁止女性提供性服务,只有操控妓女的人会因为“经营卖淫场所”和“依靠妓女收入为生”等被检控,未成年的援交少女只会被视为受害者。诚然,被施仲南要挟的女生之中,总有人顾忌家人、朋友或恋人而不敢声张,但阿涅有信心煽动大部分受害者揭发事件,向施仲南报复。引发他人的复仇心,是阿涅的强项。

  就在刚才那篇令施仲南丑态尽露的帖子在GT网公开时,那六位受威胁女生已同时收到阿涅以匿名方式发送的讯息,告知她们施仲南面临法律制裁。阿涅没有让那些女生知道彼此的存在,他只在讯息点出自己知道对方被胁迫,并且指出这是唯一一个脱离无止境的折磨、狠狠还击的机会。人是自私的生物,假如知道自己不用站出来,施仲南一样因为其他罪名入狱,那些女生很可能会逃避作证的责任;但若然以为只有自救一途,再懦弱的人也会变得坚强。阿涅知道,今天下午便会陆续收到回信,唆使她们走进警察局会是他这盘棋局的最后一步。

  阿涅领着阿怡,从停车场经过小巷回到他那栋残破的唐楼时,心里不由得吁一口气。过去一个月,他被杜紫渝和施仲南两桩事件弄得分身不暇,加上阿怡一再为他添麻烦,他不下一次觉得自讨苦吃,不过半途而废不合他的个性,他从没考虑过放弃。他只曾想过,换成井上的话,大概有更高竿的手法入侵施仲南的手机,减省不少工夫——虽然阿涅对自己的技术相当有自信,但他知道在“天才”井上聪面前,那不过是班门弄斧。早在大学期间,他已见识过对方的神乎其技,井上能以常人不可能发现的切入点短时间内攻破任何平台,就像高明的脑外科医生对神经系统那般熟悉,并且能通过手术改变系统运作。阿涅在洞悉人心和摆布他人的能力远高于井上,但论单纯的机械式思维,一山还有一山高,他知道自己有所不及。说到底,井上聪不单是司徒玮的搭档,更是他的“老师”,阿涅之所以成为黑客,也是因为对方的指导。

  “井上那家伙啊,天晓得他现在人在哪儿,在干什么好事。”

  那天阿涅对施仲南说的这句话,可不是谎言。他猜井上跟自己一样,因为厌倦金钱世界,目前躲在某个大城市的小公寓,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吧。

  “把换下来的衣服随便放就好。”回到五楼,阿涅对阿怡说,“钟点女佣会处理。”

  “钟点……香姐?”阿怡想起碰过两次的妇人。

  “哦?对,你们碰过面吧。她一周会来打扫两次,负责打扫六楼以外的其他单位。”

  阿怡恍然大悟。她之前奇怪阿涅的狗窝分明一副无人打理的样子,却两度遇上清洁工,对方还说逢周三周六也会来。假如光是清洁阿涅家的厨房和厕所,可不用来得如此频密吧。

  阿涅离开后阿怡便换回原来的衣服。她本来犹豫着该不该卸妆,但她瞧了镜子一眼,发现自己的寒酸服装跟样子毫不搭调,只好拿卸妆棉擦去脸上那些色彩。

  “咔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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