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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四


  在美国创业、经营同位素科技时,阿涅已经是一名黑客。只是当时日常工作占了他大部分时间,所以才鲜少暗中行事。他擅长交涉,能从细节看穿他人的想法,亦善于说服别人,同位素创业初期全凭他才能得到一堆合约;可是,他其实讨厌以谈判为主的工作,这长处倒像一种诅咒。创立SIQ后,他的财产更是水涨船高,他发觉自己年仅三十三岁已赚到这辈子花不完的金钱,而SIQ愈成功,他就愈觉得空虚。

  因为某事件,阿涅决定隐姓埋名回到出生地香港隐居,从事非法调查和复仇勾当。他是个独来独往的怪咖,价值观也不同常人,对他来说,数千元的山珍海味,跟来记一碗大蓉差别不大,上万元的红酒,不及待在电脑屏幕前边听着切特·贝克的忧郁嗓音边喝的一罐啤酒。他一直在追求的,并不是五感上的满足,而是更难捉摸的、无法言喻的某种精神上的快感。阿涅并不讨厌自私的家伙,可是假如对方恃强凌弱,目空一切,以为自己能够只手遮天,他就有兴趣挫对方的锐气,好好整治这些混蛋。教训恶棍是他的乐趣。

  ①Chet Baker,美国1950年代当红的爵士乐小号手、歌手。

  不过阿涅是一个有原则的人,他相信因果。

  阿涅平生最受不了的,是“正义”这两个字。这不是说他不分善恶,只是他了解到,比起单纯由善恶引起的冲突,世上更常见的是因为立场相异而勾起的纷争。在各种对抗之中,任何一方都打着“正义”的旗号,声称自己才是道理所在,即使用上卑污的手段,也美其名为“逼不得已”,以力量压倒对方,说穿了不过是胜者为王的丛林法则。阿涅对此更有深刻体会,他拥有金钱、地位、力量和才能,几乎能够为所欲为,能轻易成为他人眼中的“正义”化身,可是他知道随便以“正义”为名在他人身上施压,不过是一种霸凌。

  他对自己能使用的狠毒手段十分清楚,即便恐吓的是黑社会老大、欺骗的是黑心奸商,他都不会以正义自居。他只是以“恶”制“恶”而已,彼此都是一丘之貉。

  因为了解到这一点,所以他约束自己,限制自己的行动。

  无论是客户委托、还是自己好管闲事,他都会认真思考该用什么方式行事,如何才合乎因果报应。对阿涅来说,要毁掉一个人十分容易,在他眼中人性是充满破绽的不良品,要操弄、摆布他人易如反掌,但他不会轻率使用这能力。他觉得世上太多人喜欢扮演上帝的角色,为这个社会带来痛苦与不幸,而他不愿意同流合污。

  阿涅不时提醒自己,他不是判官。

  在为客户复仇的生意上,他都会仔细判断客户的背景、事件的原委,再决定接不接手。他曾经做过不少无情的决定,令某些人有着悲惨下场,但那些人承受的不过是过去施加于他人的痛楚——阿涅最擅长的,是“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”,不多不少地将受害者的伤害还原到加害者身上。事实上,替别人执行这些计划时,阿涅感到较轻松,因为他视自己为一件工具,恩怨情仇也不过是他人的业;可是若然是自己多管闲事的话,就要小心衡量因果,甚至不得不采用迂回但符合他的价值观的麻烦做法。

  在对付施仲南的行动上,他就遇上这难题。

  确认施仲南的恶行后,阿涅决定要解救那些被施仲南胁迫的女生,让她们复仇,他要令施仲南投狱,亲身体会性罪犯在狱中会受到的“特别照顾”,感受一下那些女生每天担惊受怕的痛苦。可是,阿涅发觉施仲南的电脑里没有那些女生的资料,顶多只有那些没照到脸孔的照片。

  根据鸭记观察所得,施仲南有两个手机,一个日常用,另一个,就专门用作“打猎”。跟被威胁女生联络,也是靠这个“二号”手机。施仲南十分谨慎,只会在需要联络这些女生时才开机,平日习惯将它关掉电源,放进公事包里。手机里没有多余的应用程序,他也不会使用它作其他用途——除了用它来替被害者拍照之外。

  纵使鸭记跟踪施仲南,能够查出跟他约会的女生的身份,可是阿涅想要的是全部受害者的名单。阿涅从电脑中的照片知道受害者超过一名,但他无法确认数字,他更判断出受到施仲南威胁的女生都有相同的性格,不敢贸然反抗,即使犯人被拘捕的消息上了新闻,那些女生也不一定会主动报警,指证对方。事实上,那些女生甚至可能不知道施仲南的姓名,就算他被捕,受害者也不一定能发现威胁自己的胖子原来就是新闻里的那个男人,毕竟他的照片不一定见报。

  对阿涅而言,这场对决不容有失,假如施仲南最后只因为“猥亵侵犯”被关一两个月便获释,这家伙只会变得更暴戾、更阴险,那些被威胁的少女下场可能更惨,更别提陆续出现的新受害者。去年香港就曾发生骇人听闻的妓女连环谋杀案,一名有特殊性癖好的外籍银行高级投资顾问,怀疑因为吸毒产生极端行为,先后虐杀两名南亚裔妓女,将断头裸尸藏在家中的行李箱内,再主动报警自首。阿涅了解到这个充满压力的大都市是令异常犯罪者变本加厉的温床,于是决定一是不出手,一出手便要得到完全胜利,要对付施仲南,就要令他至少关个十至二十年,好让那些女孩无后顾之忧。

  “要遥控入侵他的手机吗?”当时鸭记向阿涅问道。

  “不,风险太高。你说过那个手机他只用来联络受害者,不常开机,要诱使他打开埋下陷阱的链接、确保顺利入侵不容易,而且这家伙很精明,一个不小心便会打草惊蛇,前功尽弃。我另外想办法。”

  在调查施仲南背景时,阿涅发现对方工作的公司加入了生产力局的投资计划,正在寻找VC,考虑过风险和成功的几率后,阿涅决定动用他的真实身份,直接跟施仲南交手。阿怡说得没错,这也算是“中间人攻击”,只是阿涅用的是SIQ董事的身份来协调,隐瞒他接触GT Technologies的动机。SIQ的人员都知道“司徒玮”半退休的事实,但只有少数干部知道他身在远东的大都会而不是美国东岸。然而,就连创始人之一的凯尔·昆西也不知道阿涅在香港过着另一种生活,他们每次使用视像会议,阿涅都会换装,变回司徒玮的形象。

  阿涅有不少同伙,骗子、黑客、打手、龙套,他随时可以招来十多二十人,但真正被他视作副手的,就只有鸭记和“Doris”,他们是仅有知道“司徒玮”这身份的同伴。在这场行动里,Doris负责打点跟李世荣接洽的工作,另一方面,鸭记则负责监视施仲南,尽量搜集那些被害女生的资料。

  “这位是我们的技术总监Charles Sze.”

  在第一次到访GT网的办公室时,阿涅就对施仲南留下强烈的印象。160厘米的身高、包覆在衬衫之下的水桶身材,从外表可说是完全不讨喜,但施仲南说话利落,语调充满自信,就像反击着所有以貌取人的世俗眼光,展示自己的另一面。在短短的对话里,阿涅已把握对方的性格,算计到往后的策略——他本来打算借这次见面作为开端,其后主动在街上“碰上”施仲南,引对方步进陷阱,但他临时决定更大胆的做法。

  他要反过来引施仲南主动找上自己。

  因为施仲南态度积极,阿涅故意丢出难题,而对方抢着替老板解围,他就确定自己已摸清对方的底牌——施仲南对“司徒玮”有很大的兴趣。于是阿涅特意借闲谈透露自己的虚假住址,以及翌日到文化中心听音乐会的行程。他早料到进取的施仲南不会放过这些千载难逢的机会。

  但他料不到的,是阿怡脱轨的行动。

  当天从施仲南的公司回到西营盘时,阿涅没想到阿怡提早下班,坐在梯间一脸凝重地滑手机。他庆幸自己换过衣服,碰巧到超市购物后才回去,否则一身西装的样子便可能被她看到。因为在小雯手机里的新发现,阿涅只好将注意力放到那边的案子,而阿怡硬要留宿,要求第一时间知悉结果更害他手忙脚乱。翌日晚上,他便要到文化中心回收鱼线,可是原本他打算用作准备的时间,被阿怡的要求占用。周六早上跟袁老师通电话、阿怡满意地离去后,阿涅才能着手联络伪装女伴的同伙,以及补眠几个钟头,为晚上的“演出”作万全的准备。阿涅可以不眠不休的进行调查和监视,可是若要亲身上阵,他就得让自己精神饱满,做好沙盘演练——万一大意留下半句令对方怀疑的话,破坏的不只是行动的完美性,更可能令全盘计划失败,让施仲南逍遥法外。

  施仲南在文化中心音乐厅里找不到司徒玮是理所当然的,因为阿涅他根本没进场。他只是在监视对方的鸭记提示下,在适当时间走到大堂的展览板前,准备“偶遇”。当时还发生了小插曲,阿涅碰见一位多年前在美国硅谷某研讨会有过一面之缘的银行家,考虑到可以利用对方增强自己在施仲南心中的印象,他便以司徒玮的身份向那个外国人打招呼。施仲南不知道,当自己胡扯着“钢琴和乐团的合作很出色”时,阿涅也一样在胡扯。阿涅说的,只是从过去听过的唱片以及读过的杂志报道得来的空泛想法而已。

 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,阿涅可说是处于蜡烛两头烧的状态,一方面忙于调查小雯同学的背景和人际关系,另一方面布局接近施仲南。当阿怡在来记遇上莫侦探,冲上阿涅家中对质之时,阿涅正在作翌日约施仲南晚宴的准备。阿怡老是打乱阿涅的工作节奏,施仲南那边的设局亦一再出现意外,但阿涅还是稳住局面。

  阿涅约施仲南晚宴,目的其实是盗取手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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