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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在裤袋里的手(3)


  玫宝把牌摔到桌上摆摆手阻住他道:“算了,算了,你这种人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情来?”说着一径走过去把电炉上的咖啡壶拿了起来。吕仲卿站在客厅中央,脑子里嗡嗡作响,他看见粉红色灯光下的三位女人都咧开擦着口红的嘴向着他,他盯着一只枯黑的手上那粒闪着紫光的蓝宝石喃喃地说道:“真抱歉,我——我——没在意——咖啡煮焦了——”

  三个女人都一齐哄笑起来,玫宝的对手朝着玫宝叫道:“玫宝呀,你的先生真有意思。”

  玫宝端着咖啡走过来,擦过吕仲卿身旁对他冷冷地说道:“你趁早替我走开点,我看见你就一肚气。痴不痴,呆不呆的,四十靠边的人了,就没做出过一件叫人看着爽眼的事情来。整天只会跟着人穷磨,你为什么不学别人的先生,自己出去逛逛街,看场电影去呀?”

  三个女人笑成了一团,有一个喘着气叫道:“玫宝呀,你真要不得,把你先生说成那个样子,我觉得你先生怪好玩的。”

  吕仲卿感到头有点晕,眼睛迷迷蒙蒙的,整个客厅都浮在一圈粉红色的光晕中一般。他趔趔趄趄退到了卧房中。里面几个太太的小女孩子正在学跳水手舞,收音机里播着普里士莱唱的《不要那样残忍》,声音颤抖而急切。几个女孩子看见吕仲卿闯了进来,都发出了一声尖叫,一窝蜂撞进吕仲卿的怀里,把他推出房门叫道:“吕伯伯不要来捣蛋,吕伯伯快点出去。”

  吕仲卿跌撞出来,结结巴巴地说道:“乖乖,吕伯伯想问你们要不要吃点心,吕伯伯想——”

  外面玫宝拍着桌子大叫道:“你不要去搅她们好不好?你为什么不出去,要死赖在家里呢!”

  “玫宝,别去管你先生,让我们打牌。”

  “不行,我一定要他出去,他在这里,我玩都玩不痛快。”

  “算了罢,你先生在这里并不碍事啊。”

  “不,不,我要他出去。出去啊,听到没有你替我快点走——”

  湿雾像一面面沾了露水的珠网,一层又一层地罩到了吕仲卿的脸上。吕仲卿的双手往裤袋里愈插愈深,手掌心流出来的汗水,沁湿了他的裤袋。新生戏院最后一场戏散了。一大群人涌到街心,向四面散去。霉红色的水雾裹住了他们的头部,吕仲卿看见有几个穿着艳色旗袍的身躯在雾影里晃动着。他不自主地往灯柱后面退去,将额头紧紧地抵在铁柱上。他的心开始像擂鼓一般,一下一下沉重地敲了起来。那股奇怪的欲望在他胸中,愈翻愈急,慢慢升高胀大,他又觉得有人从他的裤袋中把他的手往外拉扯了。“玫宝——”他咽呜地低喊着,他耳朵里仿佛响着玫宝尖叫的声音:“下流!下流!——”

  暖雾如同千千万万只软绵绵的小手指,不停地在吕仲卿的头发上颈子上轻轻撩拨着。笃、笃、笃,一阵高跟鞋的声音,朝灯柱这边走了过来。吕仲卿紧握着拳,手指甲抠进了掌心,一阵刺痛钻入他的心房,他咬着牙齿,下巴颏不停地抖动着。雾里现出了一个紫色的身影,朝他愈逼愈近。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昏眩,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缕极细微,极熟悉的声音,邪邪地召唤他道:“你摸摸看——你摸摸看——”那个穿着紫缎旗袍的身躯从他身旁摇曳着走了过去,高跟鞋沉笃地踏在水泥地上,臀部的地方箍得发出了一团紫色的亮光。吕仲卿陡然觉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,把他插在裤袋里的手猛拔了出来,他朝着那团紫光踉跄地奔了过去。

  一阵女人失惊的尖叫把行人统统集中过来。吕仲卿见霉红色的湿雾中人影幢幢,从四面八方朝他围拢。人声哄隆哄隆,好像雾里发出来的哑雷一般。他张着口,拼命地在吸气,他觉得胸口被塞住了似的。他看见许多人头在他面前摇晃着,一对对眼睛朝他冷冷地瞪着。他感到非常疲倦,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。他想蜷着身子,躺到地上去。他听到一阵女人尖锐的咒骂声。他觉得衣领手臂都被人钳住了。他没有挣扎,任凭别人推来扯去。突然他觉得口角上起了一阵剧痛,一只粗壮的手在他颊上狠命地批打起来,他失去了重心,倒在别人的身上。

  吕仲卿回家的时候,牌局早已散了。全屋漆黑,他摸索着进了卧房,玫宝已经安睡了。他脱去鞋子,赤着足,悄悄地爬到上铺,钻进自己的毛毯中去。这晚吕仲卿睡得十分安稳,他把玫宝挂在床头的浴衣拿上去拥在胸前一块儿睡。浴衣上幽幽地散着“柔情之夜”的浓香,合着他嘴角上流出来血的甜腥,一阵阵熏到他面上来。他感到喝醉了一般,脑门昏陶陶的。在睡梦中他像满足了的婴儿一样,天真地咧开嘴笑了起来。他好像觉得自己的头枕到了玫宝的膀子上,一双手却舒舒服服地藏进了裤袋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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